他想靠近这朵花,仔细看一看,看一看它是否像他家中那棵海棠树开出来的花,花落时是否也有个少年人会替他拂去落在他肩上的花瓣,怯怯又柔柔地说一声:“师父,天凉,去里面睡吧。”
艳阳天忽然说:“我要去找他。”
——中部完——
第十九章
三月七日,惊蛰,北雁南归
春秋茶室外万籁俱静,冷冷的风从半扇木窗中吹进来,外头的街上看不到半个人影,此时仍是黎明,街道上仿佛覆着件青色的厚袍子,将一切光亮与响动都压着,盖着。茶室里的伙计无论男女老少,脸上写满疲倦,只有一个小伙计精神最好,忙前忙后收拾桌椅,已是满头大汗,其余人或站着或坐着看着他,懒懒地说着闲话。有个稍年长的伙计正在柜台里泡热茶,瞅着墙上的月历还是昨天的日子,便顺手撕了张,这一撕撕到了惊蛰这一页,倏然间一道霹雳落下,满屋的人如梦初醒,全都瞪大了眼睛,又如同机器被上了发条,齿轮咬合,喀拉拉运作了起来。一个老妇拍着胸脯说吓死个人了,从椅子上跳起来抽出腰间的抹布开始擦桌子,一个中年男子大手一挥,双手一拍,喝道:“还不都动起来!动起来!雷一响,吵醒了老板,看到你们班兔崽子还在磨磨蹭蹭,店都没开,还不是一顿打!!”
屋里三个年轻伙计闻言,一个扫地,一个布置桌子,一个跑去后厨帮忙,一个赛一个勤快。
中年男子在场内巡视,偶尔也搭把手,他闲逛到大门边,看那肩上扛着个木招牌的小伙计愣愣盯着柜台里的月历看,便拍了下他的肩,在他耳边喊道:“何北!”
何北正看月历看得出神,明显被吓了一跳,跳开两步,看着那中年男子道:“言老,你吓死我了。”
言老嘴角一撇,推了把何北:“看什么看那么专心?还不赶紧把招牌亮出去,那班老骨头八成已经在路上了!”
何北应了声,又指着那月历说:“言老,月历上说了今日诸事不宜啊,往常老板诸事不宜的日子不是都不开店吗?”
言老道:“你个伙计倒管到老板头上了,还不赶紧动起来!”
何北讪笑了下,不敢再问,一溜烟跑开。他推开店门跑出去,左右四邻都已经亮起了灯,黎明的黑暗却未曾退去,只是被万家灯火照得稀薄了点。何北往门外那面墙漆斑驳的墙上挂上那木招牌,墙上的钉子用得有些久了,不怎么牢固,摘牌挂上去,摇晃个不停。何北伸手扶了下,抬眼看着招牌上的几个大字,默念了出来:“三月七日,心魔出世之佛魔大战。”
何北心下一喜,嘟囔了句:“今天又讲到这出了!”
春秋茶室里这么多出说书演艺,他最爱听的就是佛魔大战这出,可心魔这本讲的不多,故事又太短,其他茶客们都不怎么喜欢,他来茶室一年多,也就刚到时听到了佛魔大战的尾巴尖儿,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能完整地听一回,可一眨眼一年过去了,说书人讲完心魔讲封神,讲完封神又将穆桂英,讲完穆桂英又讲水浒,昨天这才讲到林冲夜宿山神庙,没想到今天就又换成了心魔出世。何北心里一琢磨,暗道:“该不会是老板写错了招牌,給记混了吧?”
想到这儿,他忙跑回去找到言老,将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言老道:“老板写这个就是这个,我说你小子今天管的事还真多。”
何北抓耳挠腮,言老又道:“我就算想问也问不着,从来都是老板找我,我找老板,还不得挨骂?”
何北嘀咕:“您老也怕被老板骂啊?”
言老刮了他个头皮,道:“他发我工钱,是我老板,我能不怕他?”
说完他骂骂咧咧走开,何北又被叫去厨房帮忙,厨房里掌勺管事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厨娘,猿臂象腿,长得十足怪异,看到何北进来,打发他去后门洗菜。何北个子小,洗菜的盆又圆又大,他抓也抓不稳,踉踉跄跄走到了后门,把塑料盆一放下,隔壁洗衣房的两个小姑娘就开始骂街:“死不要脸的,盆都占到了我们这边一半地方,怎么样啊,租金你也帮着付一半啊?脑袋长在屁股上,下手也不知道轻重,这么高级的衣服沾到了洗菜水还不要再洗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