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歆的出身不算好,几代耕读人家,直到祖父裴行简那一代科举入仕,从正七品翰林编修做到了从四品翰林侍读学士,这在没有姻亲家世助力的情况下实属难得,永历九年,裴行简致仕,回荆州老家替儿子,也就是裴歆的父亲裴显谋了个州司仓主事一职,又替裴歆定下与当地世族陆家主房嫡次子陆明修的亲事,这在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的乐事了。
陆明修出身尊贵,三岁识文,五岁做诗,十岁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十三岁过童试,与裴歆定亲那年正好十五,已是梅岭一带最年轻的秀才,又长相出众,俊朗飘逸,这样一位翩翩公子,不知是多少深闺小姐的梦中人,却被举家离京回乡的裴家匆匆截下,配了年仅十一岁,尚不知斤两的裴歆,一时无数闺阁梦醒,惹不知多少人津津乐道也。
那时的裴歆虽然懵懂,却并不害怕,因为祖父说过,两家结亲,若非胁迫,便有利相交,低娶的陆家都不介意,高嫁的自己为何要多心呢!
她敬重祖父,认为只要祖父在,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可惜好景不长,不久,祖父因病去世,父亲也因为办事不利降职做了一县县丞,裴家一时大不如前,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陆家会悔婚时,陆家偏偏上门下了聘礼,三媒六聘,替陆明修求娶裴歆。
裴歆原本以为是他君子,陆家信义,可等她感激不尽的进了门,才发现一切并非如自己所料,婆婆曾氏根本看不起自己,大嫂出身显贵,也不屑搭理她,至于她心念许久的夫君陆明修,嫌她不懂风雅,不识风情,只会读书刺绣,打理琐事,床笫之间更是木讷无趣,久而久之,婆媳不和,妯娌冷淡,夫妻离心。
她花了许久的心思,才打听到裴家之所以还愿意履行婚约,全是看在疼爱自己的姑姑及身为荆州长史的姑父面子上,盼着姑父在知府和京城旧识面前替陆明修‘搭桥铺路’。
姑父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姑父在一次巡查中意外亡故,陆明修却因为一些事情得了知州的青睐,被指派到隔壁郡县为官,离家千里的路程,不便来回,便留了裴歆在家里,美其名曰替他尽孝,自己则收拾细软行李,带了几位素日得宠的美妾前去赴任,这一走,就是七八年。
最开始的时候,裴歆还有所期盼,盼望着哪天陆明修能回心转意,回来把自己带在身边,可时间一长,便什么心思都淡了,她不是个性子执拗强求的人,她只是孤独,早年生子难产,生女早夭,膝下只有几个庶子庶女,他们有自己的姨娘!到头来在这偌大的陆家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只有几个陪嫁过来的丫鬟,年纪大了,该放出去嫁人的嫁人,该另谋出路的去了别院,最后就只剩下银瓶一个人了。
“银瓶,咳咳~过两天,你就出府吧,我已经让人通知了曾安,后天就来接你。”
曾安是银瓶的青梅竹马,两人约好银瓶出府就成亲的,可惜一直耽搁到现在。
听到熟悉的名字,银瓶身子一颤,转身摇了摇头,似要拒绝,“夫人我…”
但裴歆这一次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不用说了,我意已决,后天他来,你就走,出去吧,不用在这儿伺候了。”
说罢,裴歆躺了下去,侧身背对。
银瓶知道她说一不二的性子,只能咽下欲说出口的话,转身出去。
关上屋门,银瓶再也忍不住,倚靠着大门的身子缓缓滑落,呜咽出声。
她不敢告诉夫人,三爷带了林姨娘回来,求夫人升她做贵妾,将其子挂在了夫人名下做嫡子,这些昨日开祠堂已经上了族谱,没人告诉夫人,恐怕也没几人记得,陆家还有三夫人这个主子,还有老夫人,她已经为三爷选好了继妻,就盼着人死呢???
窗外的风声愈发大了,掩盖了银瓶啜泣的哭声。
昏暗的屋子里,桃花纹镶边的鸾镜中,床上的裴歆已然睡了过去,倏忽秀眉紧锁,似乎在做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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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迷迷糊糊间醒来,裴歆似乎听到了窗外黄莺的轻啼,还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