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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渊凝视着他,一时没有声音。
杨家获谋逆之罪,满门抄斩,祸及九族,如今这唯一一点骨血,便是落网之鱼,也是条能将人皮都烫掉的鱼。厉渊好不容易离了朝堂,如今又尚有一幼子要照顾,还有谢九郎那不省心的,叫他实在不能轻易点头应下。
方惠像是看出他的犹豫,忽地拔高了声音,厉声道:“厉渊,当初是谁助你脱离了严相控制,恢复这自由身的?”
厉渊被他紧紧抓着,手都青白。
他一脸平静道:“是你。”
方惠瞪着眼,微微抬起上半身:“是谁说再也不愿替严相残害忠良,做他的走狗爪牙?”
厉渊道:“是我。”
方惠目眦欲裂,唇角溢出鲜血,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杨太府曾赞你‘磨而不磷,涅而不缁’,说你璞玉浑金,不慕名利,他懂你知你,可算得上你的伯乐?”
厉渊被他握着,骨头一阵阵刺痛,那痛蔓延至心底,叫他每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沉重几分。
他覆上方惠的手,长长叹了一声:“方大哥,你不用说了,我护他,我护他。我厉渊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杨家这一点骨血断绝。”
方惠怔怔看着他,半天倒回床上,呵呵笑起来。他唇上染血,衬得他脸色更是灰白,竟显出些油尽灯枯之兆。
“我与南疆千机门门主沈千雪有旧,她精通卜算机关,有未卜先知之能,运筹帷幄之才,她的话……一定能护住庭萱。”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像是累极,“你帮我将庭萱,将他送到千机门,我方惠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厉渊知道他已在弥留之际,脸上不由现出哀色:“方大哥这话折煞我了。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会将他平安护送到南疆。”
方惠唇角含笑:“如此,我也可以安心去见杨公了。”说罢两眼慢慢无神,不一会儿闭上了双眼。
杨庭萱见此惊惶不已,一下扑了上去:“方叔叔!!”
厉渊感到手上力气渐松,心头一突,忙去探方惠鼻息,却已是毫无气息了。
他闭了闭眼,对尚存几分期冀的杨庭萱摇了摇头。
青年愣了半晌,望着方惠惨白的面容,这些日子的种种在他脑海里一一闪现,终是化作一声嚎哭,响彻整间屋子。
守在屋外偷听的谢卿掏掏耳朵,也有些回不过神。
这怎么说死就死了?
还死在他的床上?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抱着厉馨起身,不一会儿厉渊沉着脸从屋里出来,身后杨庭萱还在哭,断断续续的跟六七月的梅雨天似的。
“姐夫……”他见厉渊看也不看他往院外走,急急叫住对方。
厉渊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谢卿咬了咬唇:“姐夫,你真要护……护里面那小子去南疆吗?那馨儿怎么办?”
我怎么办?
厉渊微微偏首,冷声道:“和你无关,别多问。”说罢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
厉渊去江阳镇上临时订了口薄棺,略显仓促地将方惠埋在了后山一块空地上。
杨庭萱感念他恩义,为他戴孝,跪在坟前边哭边烧着纸钱,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
谢卿不认识他俩,实在挤不出眼泪,更不觉得有什么好悲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