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人不一样。”霖桥郑重起来,欠身到案前,“他托的人一面在打听山头,一面就已经在同那些茶商打交道了。还是我手里一个老主顾同我说起的,说这人跟他们商议的,愿意让利,等茶出来,愿以低于该年行价的价格给他们。你可见他不是奔着做小买卖来的,摆明是想以低价入市。”
李家的茶一向是钱塘顶头的字号,一来是因为茶产得好,二来是为玉朴在京做官的缘故。那些跑商的商贾,都怕做官的,又愿意奉承着做官的。价格上倒不占优势。
所以霖桥忧心,“做买卖,最怕这种压价的,这个压了那个就跟着压,压来压去,就乱了市,东西也就跟着乱起来了。”
鹤年捏了捏袖口,“这人是谁?”
“不知道。听说此人还不在钱塘,眼下只是托人在钱塘替他打先锋。”
“那这个打先锋的人呢?”
“我时下正托人找他,等找出他来,少不得要应酬应酬,打听出后头的掌柜是谁。日后果真成了我的对家,我也好知己知彼不是?”
鹤年笑着调侃一句,也是有意叫他舒心,“想不到二哥还擅兵法。”
“嗨,商场如战场嘛。”
兄弟二人隔着炕桌,都有些委顿的情绪,比及丫头送了酒来,鹤年竟也跟着吃了一盅。回到那边宅里,给霜太太闻见他身上的酒味,登时犹如天塌地陷,心想他果然是对月贞动了真心!
她慌了神,暗里找来缁宣商议。这夜里,屋子里的下人都被她赶去睡了,却不敢露了底,只对缁宣说:“我觉着这门亲事总有些不妥,太高攀了,怕你兄弟往后反受了媳妇辖制。”
缁宣则是鼎力赞成玉朴的意思。一来家里多一个做官的,于家中兴盛有益。二来鹤年既走仕途,自然就不能够分管他生意上的事情。
他陷在暗昏昏的灯影里,将手摇一摇,“这事情还有什么可商议的?我看父亲打算得很好,虽说门第上有些高攀,可论财力,郭家还不如咱们家,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况且那郭大人是正经科举出身,是读书人,娶的夫人想必也是知书识礼,夫妻俩不会教出那种蛮横霸道的小姐。母亲忧心太过了。”
霜太太绞着帕子瞥他一眼,“我就是怕你兄弟受委屈,他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人又善,媳妇一闹起来,还不是处处忍让着?”
缁宣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都说了人家的小姐必定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您只怕鹤兄弟受委屈,怎么不想想,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真同这郭大人做了亲家,父亲在朝廷里也有了依靠了,咱们家的生意也更要蒸蒸日上。他纵是受一点委屈,那还算委屈么?”
霜太太默然不语了,他趋利避害的心情,简直和玉朴太像。隔着那弱条条的烛火,她仿佛是看见玉朴坐在对面,心里更加感到孤独。
男人的世界只顾争名逐利,太无情无义了。也因此,她对鹤年偶尔已超越了母对子庇护的心情,以一个女人的态度,期望着这世间能有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倘或有的话,她觉得应该是鹤年。
她心情复杂,待月贞的态度也就复杂起来。隔两日特意叫来月贞,有意要探出月贞的意思,便让月贞与巧兰一起缝一床被子,是给郭家小姐的聘礼,以示珍重之意。
“现如今好些人家都是请裁缝做,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可郭家是什么人家?他们家的小姐嫁到我们家,那是下嫁,我们再糊弄事,给人家知道,一准要生气。因此叫你们俩来做,做得好不好的不打紧,人家也不会真拿去用,是个意思就成。”
月贞听了鹤年的话,面上权当不知道小叔子的心事,还捏着针在床上笑问:“可我是个寡妇,会不会不吉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