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在左府时,在白天里也见过你。”
“那是因为那时是阴天,没有日光。”左三儿晃着着桃花绣鞋的小脚丫。她的表情不似先前那般僵木,透着一股活灵之气。“你瞧,日头将要落到嵎谷里啦。若是被日光照着多了,我就会……”
“就会甚么?”
她嫣然一笑,笑容里带着孩童不应有的妖冶。
“三儿的手脚就会烂掉。因为三儿是妖鬼呀!”
小小的女孩偏过身,指向远方,只见远处石阙古刹林立,金瓦上爬满碧草。地上的血光蔓延上了屋脊,融化在夕晖里。
“不过你瞧,天底下的人都要变得和三儿一样啦。姑父画下了召鬼阵,等鬼王将荥州握住,大家都会变得和三儿一样,不会老,也不会死,永远在一起。”
易情听得有些毛骨悚然,问:“这些红光,便是召鬼的阵法?”
左三儿从椅靠上站起来,扯着他走到覆雪的庭院里,指着地给他看,“是呀,这是画出的法坛、纂绳,阴狱开门,群鬼毕集。姑父画了这法阵三十一年,三儿陪他画了八年。姊姊还不知道,她如今正尝试飞云而上,破三十六天,直抵丹霞之上。”
她的声音忽而变得寂寥。红日坠下,棉絮子似的浮云在天穹里化作阴影,像一条巨大的疮疤。女孩儿抬起脸,那对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映着尘沙般的星芒。
“所以她不会来救三儿,谁也不会来救。可是你会么?”
易情说,“我会的。”
左三儿说,“为甚么会来救我?为甚么是我的亲族在害我,可和我萍水相逢的你却会救我?”
易情说:“不为甚么。因为你的姑父想爬到我头上,做我姑丈人,却又污了天记府的名声,还想害这天底下的人…原因有许多,但最重要的一条,那便是我爱管闲事。”
小女孩儿笑了,那是易情在醒着时不曾见过的她的笑容。
左三儿站起身来,夕日在她身后黯淡地悬着,像一昏浅而淡的烛火。梦里的她说。
“好,那我等你来救我。”
“三儿已等了八年,再等上一等,也无妨。”
醒来之后,易情昏头胀脑。他爬起身来,望着窗格外的风雪发愣。厢房里空无一人,那古怪的梦境与祝阴烟消云散,只听得四周寂寥的雪声。
他的伤好了大半,还有些裂口尚未好全。日子过得飞快,枝头覆雪落了又积,他时常头痛欲裂,便窝在厢房中养伤。七齿象王、冷山龙、祝阴、左三儿都不曾来找过他,仿佛从府中如清露般消散。每日替他换绢纱、送吃食的都是来来去去几位女侍,神情麻木,仿佛偶人。
他听闻,左不正被象王使计困在了浮翳山海,那儿飞龙盘旋,妖鬼横生,约有十万之数。要成兵主,需得身历千百险境。可这回的险境着实够凶险,左不正无暇赶回。
可出乎意料的是,秋兰却在。她换了一身月蓝妆花裙,扑上了粟米香粉,点着重绛胭脂,神色却郁郁寡欢。她有时会将盛着饭食的木托送到易情榻前,静静地看他吃完。
“秋兰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易情见了她,惊奇地道。
秋兰跪坐着,手妥帖地叠在膝上。那股乡野的顽性像是被洗去了,如今的她更似一个深闺小姐。她蹙着眉,说,“微言爷爷将我留在这儿了,说凶年到了,天坛山里穷,留不得我。”
“七齿象王有要你做甚么事么?”易情问。
秋兰说:“倒也不是甚么大事儿。他时而会叫人拿一条黑布蒙着我的眼,领着我走,要我去一个阴冷冷的地方用‘宝术’。我不知怎么用,他便教我演科仪,念些咒,走些古里古怪的步子。于是我的两手便热起来了,他说,那便叫发运‘宝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