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兰疲惫地闭上眼睛,说道:“我现在根本不想后面,就想现在。你的手明明就能治好,你让我怎么眼睁睁不管你?实在不行,等你出院以后,我挨家挨户跪下来求人借钱!总有办法的!”
何胜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道:“你借不到了。村里这些人,还有咱这些亲戚,谁有钱谁给借,你不清楚?我这三个手指头好不了就好不了吧!反正整个身体都好了,还管它三个手指头?可万一到时候借不下钱,你让三个娃咋办?”
“可是,我这心里不甘心啊!”许娇兰伤心地抽噎了起来。
();() “有啥不甘心的?耽误了娃里上学才要不甘心哩!三百多块钱,到时候只要稍微再借一两百,平子和朵朵两个人就先顾住了。文文也大了,她大学的学费,能贷款。生活费的话,她暑假不是不回来吗?正好应了她。在原中打工赚点生活费,还不用回来看家里这一摊子,挺好!”
许娇兰心疼丈夫,却又想不出任何可以两全的办法,最终哭着撕掉了费用单。第三天两人便办了出院手续,在三弟何胜华的帮助下搭车回到了老泉村。
陆续有邻居带着蔬菜粮食或三五块的红包来探望何胜军,少不了各种嘘寒问暖。何胜军却一声不吭,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相对于这些看热闹大于慰问的友谊,他更希望将眼下这副残躯窘样深藏。
许娇兰疲于接待,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因此村民们大都稍微坐会儿就自觉离开。何朵看在眼里,对父亲越发寸步不离,绞尽脑汁说些开心的闲话逗他。也只面有对女儿时,何胜军的颜色才会柔软下来。
而许娇兰就不会那么幸运了。任何病人在长期不能自理的状态下都会焦躁,本身就脾气暴躁的何胜军,如今更是一点就着,经常毫无征兆就对妻子大发雷霆。许娇兰有时会习惯性隐忍下去,有时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反击。
“看不见啊?碗放那么远做啥!”
“是哩,看不见,瞎了,行吗?!”
又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何朵连忙站出来劝架:“吵,又吵!爸,你嫌我妈碗放的远了,可以好好说啊,干嘛一定要用发脾气的方法?我妈伺候你这么久,任劳任怨,多辛苦啊!你还这么说她!”
“哼,她咋不把碗放到兴华小学去!”何胜军恼道。
“噗——”何朵一口米汤差点喷出来。真没想到老爸居然还会用幽默的方式表达愤怒。
“你看你,说的过分了啊!什么话心平气和的说。我妈是不懂你的心意,但是你得说呀,而不是等着她懂你,结果没等到你要的,就冲人家发脾气。”何朵笑道。
何胜军不再言语,哆嗦着颤抖的手,使劲握着勺子往嘴里送饭。
许娇兰依然处在愤怒和委屈中,咬牙切齿地说道:“就他最委屈,就他最聪明!我就是条狗,一辈子伺候人家,还不被当人看!”
“哎,妈,不至于呀!我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里离得开你?他就是对自己有气,但又没办法发给自己。刚好你撞到枪口上了,他就一股脑发泄给你了。”何朵赶紧开导道。
“哼,人家现在是有功劳了,不能动不能干的,好吃好喝地供起来了!我呢?受苦受累还吃力不讨好!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许娇兰不依不饶地说道。
“好啦!我爸都不吵了,你再吵你俩这就吵不完了。夫妻俩本来就应该互相扶持嘛!我爸现在需要你,当然就是你伺候他。那以后呢?等你以后老了,或者有个不舒服啥的,不也需要我爸照顾你?只是还没到时候嘛!”
“哼,不敢想不敢想,等我先有命活到老再说!”许娇兰嘴里说着,心里的气却已经明显少了很多。
每每此时,何朵就会站出来主持公道,谁不在理就“教育”谁,书本上各种道理讲得头头是道,弄得何许夫妇二人有时也忍不住笑场。就这样,一家人在叮叮咣咣的生活交响乐中慢慢找到了新的平衡点。
何胜军出事之前,家里大事小事都靠他拿主意。在何朵看来,父亲就是家里的天,是她心中的顶梁柱。所有她能想到的完美字词,都只能给到父亲,父亲就是她一生的偶像。而如今顶天立地的父亲却常常因吃喝拉撒,鸡毛蒜皮的小事暴跳如雷,和母亲吵的一地鸡毛。
何朵知道,让父亲烦躁和煎熬的一切根源,都是那具不争气的身体。她理解父亲的憋屈,于是会第一时间哄他开心。父亲做的不对的时候,她也会像教育小孩一样教育父亲,父亲便会乖乖安静下来。
但也是自此开始,何朵发现了父亲全新的一面。以前那个抗风顶雨的父亲,变成了一个需要时刻被关爱的小孩,而且还是个时常不讲道理犯糊涂的小孩。
在父亲漫长的康复期中,何朵心里的偶像一步步消失,这让她一度非常失望。但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她不暇多思,而是快速转换角色,承担起照顾这个“小孩”的使命。
坚韧的意志、顽强的躯壳、加上妻女贴心的照顾,让何胜军的身体每天都朝着健康的方向稳步恢复,除了那只再也伸展不开的右手。
只是从此以后,父亲就成了何朵心里的小孩。
“爸爸啊,你原来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