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内,新建成的“远东第一高楼”国际饭店,此时正是全上海瞩目的焦点。
它建在上海最繁华的黄金市口,坐北朝南,面对英人绿草茵茵的跑马厅,西侧是远东第一流影院大光明大戏院,东毗大新公司,永安公司等大型百货,再往东又可直通外滩,正是商业与娱乐的交汇点。
这栋美国式的摩天楼底层到三层镶贴青岛崂山黑花岗岩饰面,四层以上全部镶贴典雅的泰山面砖,夜色下,中文与英文的“国际饭店”招牌闪闪发亮,气派的旋转大门里熠熠生辉,豪华的轿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下,门童恭敬地上前拉开门。
细跟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大红色印度绸长旗袍的高开衩下,露出雪白柔腴的大腿。走下车的少女一手拿着小包,一手扶了扶缀着网纱的宽大帽檐,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容颜。
“小姐,请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迎宾微笑着说。
她打开手拿包,拿出邀请函递给他。迎宾了一眼,立刻伸出手,虚引着她入内。
宴会才刚刚开始,枝型水晶吊灯之下是觥筹交错的身影,不同肤色、不同打扮的外国人攀谈着,形形色色的女人穿梭其间,穿着礼服盈盈笑语,身边总有趋之若鹜的男人们。
她们有的是上海各大舞厅中的红舞女,有的是过去的“长三幺二”、从良嫁人后重又下堂出来招蜂引蝶,她们常年周旋于一些有钱男人之间,依靠人供养来维持着排场,过着阔绰的生活,而她们也游走于三教九流之间,是社交场合不可或缺的润滑剂。
可她们却称不上是“交际花”,这个舶来的褒义词,只属于那些出身豪门的名媛们。
她们集才艺与美貌于一身,有着令人艳羡的背景。被上海滩公认的“交际花”,曾经有知达理的傅家长女,如今有归国回来的唐家小姐,她们不仅都是上流社会的宠儿,更是当下女子的知音、时尚的先导,一举一动、衣着打扮都蔚然成风。
对于民国时期的宴会,白茜羽已经不陌生了。
上次参加沙逊爵士宴会时,她的心态还是一个旁观者,好比她掀开电影的幕布走了进去,整个世界是衣香鬓影、处处浮华的黑白老电影,而只有她一身色彩,在这个老胶片的世界里走马观花。
可这一次再次踏足二十世纪上海的名利场时,她很难再定义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处于别人的监视之下。
谢南湘认为她是夜莺,那她就必须是。
白茜羽环视一周,她在侍者的托盘里取了杯红酒,没有喝,只是一边端在手里一边打量着来来往往的来宾,没过多久,她就在舞池中锁定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孔潜,四大家族之一的孔家四少爷,上海滩有名的花花太岁,行事肆无忌惮、荒唐无度,她在来到会场的路上得到了他详细的资料,包括他的相片,以及大致的生平经历。
这就是她今天晚上的目标。
“哼哼哼哼哼小亲亲不要你的金”
孔潜哼着歌从舞池里走出来,一身深咖啡色英国条子哔叽的西装配枣红领带,大概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他大大咧咧地搂着一个舞女,手却还不老实,一路走一路在她腰间不停揉捏着。
那舞女咯咯娇笑着躲避,孔潜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喊着“我你往哪里跑”然后就去抓她,那女人尖叫了一声又笑着跑起来。
两个人一路嘻嘻哈哈地跑过来,毫不顾忌这是在公共场所,而是一副闺房之乐的架势,令旁边经过的人纷纷投以异样的目光。
打打闹闹间,这对男女也不免碰撞到其他人,有次舞女甚至跑到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身后吐舌头,转眼又跑开了,那中年男子被闹得摸不着头脑,刚想发作,一转眼到大笑着追过来的青年,又不做声了。
边上有人打趣,“不愧是孔四啊”
“恶名昭著啊”
那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如今上海滩最无法无天的人就属他了”却到底也不敢当面说这话。听说前几日孔家少爷又喝酒开车撞死了个警察,一通电话打过去,警察局那边连个屁也不敢放,自从这个孔潜来了上海,至今没人敢触他霉头。
他们一路笑闹着到了走廊上,舞女终于故意放慢了脚步,孔潜也不急着追了,“被我抓到了吧哈哈哈哈乖乖的让我抱抱你啊小美人”
他正张开双臂,要去抱那舞女,白茜羽端着红酒正巧与他擦肩而过,酒液微微洒出了些,溅到了他的身上。
“谁走路不长眼睛嗯”孔潜刚要骂出口,却不由地顿住了。
“不好意思啊这位先生,你没事吧”白茜羽拿出手绢,在他胸口的衣襟上轻轻擦了两下,动作没有丝毫道歉的诚意,然后她抬起眼向孔潜,眼神带着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