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以挚友的身份劝过顾茫,也曾经以同僚的身份和顾茫吵过架。那时候他们同在军机署,顾茫意气低迷,终日旷职。墨熄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青楼里听曲喝酒,枕在舞伎丰软的大腿上,见墨熄来了,他阖一双星辰微动的眼,似笑非笑地望过去,说“羲和君,来啦。”
墨熄几乎气疯了他砰地将门抵到一边,大步进了厢房,在众人的惊呼中扇了顾茫一个巴掌,说,你他妈的这辈子是不是要一直这样烂下去。
顾茫喝醉了,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问道“是啊,墨大公子,要不要跟我烂在一起”
“滚吧你”
顾茫哈哈大笑。
他说,没关系,说到底,你是士族,我是奴隶。
我知道你嫌我脏。
我也知道无论我手下的这支军队有多努力,洒多少血死多少人,在当今君上眼里都不值一提。谁让我们本不配修真习法呢,是我们自己出身虽贱,却偏要勉强。
再后来,顾茫被君上派离了都城,却再也没有回来复命。
人们曾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身故了,当时还有不少慕他的姑娘为他流泪伤心。
可是有一天,前线却忽然传来军报说,在燎阵中到了顾茫的身影。
顾茫投了敌。
丑闻像野火烧遍重华,所有人的怒焰都被点燃了,只有墨熄的心像结了冰。
他不信。
他一直没有相信。直到亲眼见。
那是在迷雾苍茫的洞庭湖上,樯橹水兽纵横厮杀。燎国的战术熟悉到令他心境破碎这种妖孽般诡谲而不要命的打法,他曾经见过无数次。
在昔日顾茫推演的沙盘上,在王八军的一次次辉煌战役中。
墨熄和当时负责战役的主将说,必须全部后撤,不能再打。否则今天这一支前锋整个都会葬身湖底。
“你不是顾茫的对手。”
主帅却不听“顾茫算什么东西。黄毛小儿,贱奴之血,我一个纯血神裔还能斗不过他”
那个花白胡须一大把的老贵族一脸傲慢,他不把顾茫放在眼里。
于是战火横烧。
从前在顾茫率领下百战不殆的王师,第一次在燎国战船前溃不成军。灵舟一个个轰然爆炸,水魔兽从湖底扑杀出来将修士们咬杀。火烧红了天,血映遍了水。
一片惨败哀哭中,墨熄只身御剑,来到了燎国的主楼船中。
烈火烧灼着,黑烟不断上窜。燎国是魔修国家,修士们的法咒毒辣而凶狠,数百道欲向墨熄击杀
“都住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楼船的舱内,有个身影晃悠着从船舱阴暗处走出来。
他再次到了顾茫。
顾茫比从前晒得肤色更深,体魄也更强健,只是那双眼睛还没变,黑亮黑亮的,好像能透世上所有的伎俩。他赤裸上身,精悍劲瘦的细腰裹了好几圈绷带,肩头披着件黑色罩衫,额前随意束着一道染血的一字巾是从牺牲的重华王师士卒头上扯落的。
他吊儿郎当地往船舷上一靠,眯眼瞅着前方,然后笑了笑“羲和君,咱俩好久没见了。”
腥风猎猎鼓动着。
墨熄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个叛徒。这个乱臣贼子。
怎会如此
他曾觉得燎国是个只崇尚战武残暴至极的国度。顾茫本性纯善,所以他就算会离开重华,也不该投往燎国的属地。
可是现在
他阖上眼睛,喉结滚动着,半晌才吐出两个字“顾茫”
“嗯”
墨熄的声音低沉,却有些压抑着的颤抖,“你就把自己混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