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官家九月二十日傍晚正式下达全军出击的旨意,随即与岳飞执手相别,只率御前班直按照原定方略一路向西。
其身侧河北大都督吕颐浩吕相公年逾六旬犹然精神矍铄,一身紫袍在身,不耽误鞍马弓剑,从容相随。
御营总都统、王彦王节度本人更是披坚执锐,早早一身经历了尧山喋血、不乏刀斧痕迹的高档山文甲穿在身上,凛然相从。
而吕王以下,文武分列,文者紫绯青白,秩序井然,武者甲胄清晰,耀武扬威……如杨沂中之威武,刘晏之沉着,范宗尹之泰然,仁保忠之纠纠,虞允文之精干,梅栎之谨慎,便是那些班直中的蒙古王子、日本武士、党项贵种、蕃部质子也皆为一时之选。
如此姿态,自然昂扬,再加上大局已动,三年沉寂,一朝而鸣,端端让赵官家起了一种壮怀激烈般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
就连骑马赶路都有一种自带bg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随着这位官家沿途汇集起了东京城北部沿线驻扎的御营中军右副都统郦琼所属各部,也就是原王彦所领的八字军各部,以至于随行兵马愈发强盛,而且能够清晰感受到八字军对北伐的振奋以后,就更是明显了。
然而,九月廿二日,赵官家方至绍兴,刚刚与迎上的郦琼本人相见,说了几句同样壮怀激烈的话,当日晚间便立即接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奏疏,乃是枢相张浚张德远亲奏,自请为河北督军。
赵玖怔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张浚觉得委屈了!对北伐不满了!
当然了,这倒不是说人家张枢相变质了、背叛革命了,而是说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赵官家这边因为讹里朵之死提前发动一切,结果完全打乱了人家张枢相的个人计划。
众所周知,张德远素来存着诸葛武侯之志的。
而诸葛武侯嘛,不亲自参与北伐,不上个出师表,不整个羽扇纶巾空城计,怎么能算是诸葛武侯呢?
张德远的真实目的,从赵官家往下,朝中多少人都是一清二楚的,他就是想随着赵官家一起渡河北伐——要么跟赵玖在一起在主攻的西线总揽大局,要么是与赵官家分东西并行,自己去东面都督岳飞的。
但是,赵玖能让他去?!
留在后面,保持朝堂稳定,顺便总揽南方军需转运才是赵玖给他安排的任务。
一时间,赵官家有点生气了。
要知道,张浚这不是第一次显露这种趋势,也不是第一次为了个人私心而进行政治尝试了,之前他赵官家带着吕颐浩回到东京后不过半月便被迅速逐出,就有张浚不顾大局掀起政争的缘由在里面。
当时那种情况,吕颐浩自己控制不了自己脾气是一回事,可张浚不能容许他人担任这个河北大都督则是另外一回事……双方都有责任。
而且,莫要小看了这位张枢相,论根基,他的所谓木党早已经形成规模,哪里是不能容人且久在东南的吕颐浩能比的?
所以,别看吕相公之前在东京耀武扬威大杀四方的,实际上他面对着张枢相时是落在下风的,又或者正因为内里落于下风才会在表面上强横到过了头,而那位张相公也正是因为在内里处于不败之地才会在表面上不争,以求达到郑伯克段于鄢的效果。
甚至,政治实力更强横的赵鼎赵相公,怕是也看穿了吕相公入朝后真正的对手其实是张相公,而得到了河北大都督这个身份的吕相公也是张相公眼中钉……这才在之前的过程中保持了某种高姿态。
只能说,玩政治的都脏。
不过这些都是旧事了,而且也不可能真的人人都是诸葛亮那般大公无私,谁还不能许谁有个私心啊?便是赵玖为了大局也选择了和稀泥,直接将吕颐浩带了出来。而可以想象,张浚肯定不甘心,肯定还会进行尝试,而且彼时看来,他应该还有小半年时间进行细致操作。
但是,讹里朵死了。
好好一个三太子,前几天还在真定府指挥若定呢,忽然就在清河死掉了。
接着就是战争忽然爆发,赵官家也直接下达了全面动员进军的旨意。
这个时候,一直渴望能成武侯之名的张枢相愕然发现,因为战争的猝然爆发,让他彻底失去了运作空间,反而是之前被自己赶出去的吕颐浩直接顺风搭船,坐实了河北大都督的位置。
他当然不甘心,当然觉得委屈,当然想再试一试。
君臣八载啊!
张德远一直是赵玖最心腹、最信任的朝堂文官大员之一,甚至未必就是之一,所以这厮的这些心思,他赵官家当然一清二楚,甚至也有点理解他的委屈……可清楚归清楚,理解归理解,事到临头,这厮做出这样的反应,还是让赵玖非常失望。
因为私心之重,溢于言表。
而这封奏疏,和之前王刚的骄纵轻敌一起,也给赵玖心中增添了一丝阴影。
当然了,无论如何,赵官家都还是咬牙忍住了,八年都忍了,而且忍了那么多事,不差这一件……他反应过来,叫了一杯茶,就着茶在绍兴给张德远写了一封私信。
大约就是在私信中告诉张相公,总督后勤才是诸葛武侯的作用,如今的局面根本不是诸葛武侯北伐,而是刘昭烈汉中决战……诸葛武侯当然要留在成都准备后勤了,随行的肯定是法正啊!
诸葛武侯亲自北伐,只能是刘禅在位!
半是安抚,半是警告的,写完之后也不用印,也不喊吕颐浩和范宗尹过来的,直接用了沧州赵玖的画押,便寻来刘晏和平清盛,当面交代,让平清盛走密札途径,但实际上不惊动任何人,直接把这封信连夜送到东京张相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