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谢琼瑛一事,将他本就想要寻清净地的念头再度提起。如今失忆的姑娘,起来无忧欢愉,但他没有忘记她还有一重不见的病症,郁症。如薛真人所言,说不定哪日一点故人旧事便又刺激到了她。
而此间这群山中医者僧人,已救他夫妻性命,断没有再连累他们的道理。
何论,纵是没有谢琼瑛,只要他在这山间一日,只要他生母知他行踪,他便给不了她完全平静的生活。
譬如,在这一年的年终,大雪纷飞里,贺兰敏就来过一次红鹿山。
大雪倾覆,她守在雪中一昼夜,直待他走下山来,与他道,“阿郎,阿母是来接你、接你们回家的。”
她说,数月前有兵袭红鹿山
,亦是阿母让你舅父领兵突袭,如此逼走歹人。你孤身在外,再有能耐,也双拳难敌四手。阿母认了,你带谢氏一道回来吧
“还有,还有阿桓,你的儿子,阿母将他养的很好,他熬过了去岁隆冬,眼下又入严寒,还不曾染过一次风寒”
贺兰泽撑伞立在风雪里,任由生母上来拖拽,泣泪,都不为所动。
竹骨伞伞沿压得极低,辨不清他神色,只闻他喘息开口,“我之行踪,知之者寥寥,您算一个。或许非您有意泄露,但有劳舅父前来相救,我不觉得欣慰,反而觉得归去仍是险地。故而,便是您如今愿意接纳长意,我亦不敢相信。至于那个孩子,你若觉养他劳心,大可送来。原是我为人父的职责,我不会推卸。
难道你便一点都不想自己的儿子吗贺兰敏追问。
“我不想”贺兰泽合眼摇首,“或者您觉得我应该想,那么您为何不带来让我一眼,以此作为感化我归去的心”
“冰天雪地,那样小的孩子如何经得起”贺兰敏斥声。
“您怕他经不起,有个万一是不是”贺兰泽反问。
对对
“不对”贺兰泽将伞撑起些,嗤笑道,您更怕他有个万一,您便再也没有可以捆绑我的东西了
“你”贺兰敏伸出的手颤个不停,哆嗦道,“你怎会如此想我是不是非要我一头撞死在这里,你才能回去复你父王的大业
“是啊,您好好想想,为何、为何你我母子会走到今日地步为何我会如此狭促想你莫要以死威胁我,你口口声声依旧挂念我,怎就舍得给我贯上不孝的名声许是一下说了太多话,寒气扑进口鼻,激得贺兰泽浑身冷颤。
他咳嗽许久,几乎握不住伞柄,撑不起伞面,最后掩口的指缝中渗出细小的血流,怔得贺兰敏抓住他掌心细。
壮年呕血,乃短寿之兆。
然贺兰泽的话原比这征兆更催她肺腑,“您,相比我逼您,您分明迫我更早。下来这趟,便是告诉你,我时日无多。到此为止,莫再纠缠了。
转年四月,春暖花开。红鹿山上多了两作土坟,道是贺兰泽夫妇先后离世,其女落崖不得
所踪。
消息传出的时候,贺兰泽带着谢琼琚正在公孙缨的别苑中。
公孙缨道,“你这个法子莫说英明,实在拙劣得狠。莫说旁人,你阿母便是头一个不信。眼下都带人去山上查尸体了,未几便识出了端倪。
彼时谢琼琚较之去岁已有明显的好转,面上终于有了些血气,只是始终体虚,正同孩子在暖阁休憩。
贺兰泽的目光从暖阁窗棂上收回,一时也没说话,拂盖饮了口茶。
“你是故意的”公孙缨回神,“你知晓你的死讯传出,贺兰老夫人定会行验尸之举。而她一旦辨出您假死,定然会在山间四下搜寻。如此便是顺道为红鹿山撇清了关系,日后譬如谢琼瑛之流亦不会再去扰乱山中秩序。可是如此,贺兰老夫人怕是会上天入地寻你
她不会寻太久的。贺兰泽又饮了口茶。
公孙缨颔首,的确,谁能想到,大梁的太孙殿下,居然会离开国度,去了高句丽。
贺兰泽这会没有应声。
还有一重是公孙缨不曾想到的,便是去岁年关在红鹿山脚下,他呕血那回。血是真的吐,却是他自己故意染寒气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