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咱们回家去吧,这外面多冷啊,别冻坏了,你都连着一个多月坐在这里了,也没人来买爷爷的画,别说买了,就连看都没人看一眼。”一名上身红色长大衣,下身紧身牛仔裤,打扮古典气质优雅的长发女孩对正在卖画的老大娘说道。
“那是他们没眼光,不是你爷爷画的不好!”
卖画的老大娘仍是一脸的倔劲,虽然看上去有七八十岁了,头发早已花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但这说话的声调依然不比年轻人差,用老当益壮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只见她拽了拽,因为刚才说话声音过大,脖子下扣子被撑开的花棉袄,又挪了挪屁股下的小凳子,用更加坚定的语气对旁边的女孩说道:“我这个老婆子还就不信了,这么多人天天从这路过,还遇不到那么一两个眼睛好使的。”
此时正值隆冬岁月,东北的天气已经非常冷了,但这并不妨碍,这条老街的上熙熙攘攘穿梭如流,并不时传来卖家与买家讨价还价的一片热闹景象。
是啊,一九九八年的春节还有十几天就要来了。
从近一个月开始,这街上也都是卖一些与年货相关的产品,什么年画,福字,糖果,猪肉,牛肉,羊肉,年糕,酸菜,血肠,之类的。
这卖的多了,买的也就多了,因此每天基本上,可以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但这景象,是对其他卖家来说的,这老大娘的铺子前可就冷清多了。
刚开始时,偶尔还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来问一下,当然了,其实问的这些人也都是误入歧途的,因为他们远远望去,还以为她是卖年画的呢,走近了一看才知道,卖的是不知道上面画了什么东西的挂画,因此也就象征性的礼貌问下。
当听到价钱时,他们先是惊愕一番,然后在上下打量一番她,最后这嘴里的口型和脸上的表情,跟遇到什么神经病之类的人也没啥区别。
是啊,一张不知道画了啥玩意的破画几千块,这跟抢银行有啥区别呢。
不过,她可不这么想,她觉得他老头子的画值,而且这还要少了呢,因此,当她看到这些人不识货,对她的画评头论足指指点点的时候,她会举起她的小拐杖,扯着嗓子喊,不买拉倒,赶紧走,不识货的东西,可不准侮辱我老头子的画。
久而久之,经常来这条街闲逛的人都知道了,这最近有一个卖画的小老太太,画上画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不说,价钱还贵着呢,关键是脾气还古怪,你可以不买,但是不能说她的画不好,不能说她的画贵,说了她指定扯着嗓子,并且举起她那小拐杖跟你计较一番。
由于这样的原因,这小老太太似乎与这街上路过的行人形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敌对关系,一个不问不买,一个明知道没人问没人买,还硬是顶着东北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天天跑出来卖,还就在那一个地方干耗着,从早到晚。
这不,因为这事,她那刚从国外,趁着假期回来探亲的孙女朱晴,现在正在极力的劝说她呢。
朱晴,女,二十三岁,现在在一家国外的大学学习油画专业,擅长田园风景,山水写实,尤其擅长人体写实,画风肆意张扬,大胆开放,在国外好几家的画报上,都有优秀作品发表。
“奶奶,我知道爷爷的画好,也值钱,可那也得遇到那种识货的人啊,我们这样的小县城哪里有,那种有眼光还有钱的人,花个几千块钱买画啊,我看啊,就算你打个灯笼从城东头第一家,走到城西头最后一家也找不到。”
朱晴叹了口气,蹲了下来,又向她奶奶靠近了一些,并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望着她的脸,有些心疼的接着说道:“奶奶,你看你的手都冻凉了,咱们还是先回家吧,明天接着来也行,现在都三点多了呢,一会天就要黑了。”
“回啥家,离天黑还早着呢,三点多天就能黑,还没王法了,我看谁敢让天黑。”
她接着,又将自己的手从朱晴的手里抽离了出来,一脸不知疲惫的接着说道:“要回你先回,我还得在这等一会,我就不信了,我老头子这么好的画我还就卖不出去了,哪怕有人能看懂都行,我送给他都行,关键你瞧瞧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不懂还瞎说,说我这画还不如厕所里擦屁股的纸,说什么烧火时候用的引火纸都比我这画强,你瞅瞅都是些什么话,我老头子在国外画了好几十年的画,登过画刊,做过专访的人,还比不上他们嘴里那些东西了!”毕竟人上了岁数,话长气短,朱晴的奶奶也一样,在她一大口气说完这些后,也随着轻咳了几声。
朱晴看到后,便赶忙在她的背后做着顺气的动作,还好效果是明显的,十几秒后她又恢复如初了。
待她恢复好后,她赶忙的将装裱好的画又重新擦拭了一番,并且将它又垫高了一些,以便在熙攘的人群和纷杂的货物摊中,让它占据一个显眼的位置。
“奶奶,你这画都擦了多少次了,还要擦啊,一会可别擦秃噜皮了,那可就真的不值钱咯。”朱晴看执拗不过她的奶奶,便也不再劝了,相反还调侃起了她。
她拿起了她檀木做的小拐杖,朝着这个身材苗条,又莞尔一笑的孙女打了过去,还没等拐杖近身,便又收回去了,带着一脸的埋怨还有疼爱说道:“还不过来帮奶奶。”
朱晴又笑了笑,心里感慨着:“你这个倔强的小老太太,还能舍得打我,疼我还来不及呢!”便赶忙上去帮忙了。
其实,对于这个小老太太的做法,她是能够理解的,因为他爷爷在临终前的遗愿就是希望,把自己描绘祖国万里河山,江川日月的三张写意山水画带回到国内。
如果政府的博物馆能收入更好,如果不接受,遇到那种有缘人卖或者送都可以,若是还没有处理掉,那就等每年的忌日在他的坟前烧一张。
之前她奶奶为了这事,这两年多次跑到省市博物馆去交涉这件事,希望她爷爷的画能被收入,可都被拒绝了。
大概得回复是,画的水平造诣很高,可由于前些年,在特殊的动荡时期,在国外一幅名为猛虎下山,气吞山河的写意画,传回到了国内,说是助长了什么四人帮反动的气焰,反正就是现在还不能收,什么时候能收,等通知。
她奶奶能等,关键是他爷爷的祭日,日子是一天一天往前赶着走的,过了年再往前数一数就是她爷爷第三个忌日了,她能不急么。
她可不想这几幅画都放在她老伴的坟前,那样可惜了这么好的画不说,关键下去没什么脸见他,尽管让这几幅画以另一种方式见他,也是一种遗愿,可总归少点什么。
因此,她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从白天到晚上,头也不抬脚也不挪的守着这个摊子。
她也不奢求能卖多少钱,关键是她想用这个价钱筛选出,真的对这幅画感兴趣的人,而不是那些滥竽充数,只图捡个便宜的。
她不管这个人是干啥的,多大,好还是坏,懂还是不懂,贩卖还是收藏,只要是对这画感兴趣的,那就行,甚至于白送都行,若是能从这画中说出来点啥就更好了,说不定她还能送他点,别的零零碎碎的东西呢,毕竟自己原来写的字还值钱呢。
可结果是令她失望的,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遇到一个真正对这画感兴趣的,除了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小孩子,跟她问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她还没回答完,就不知道什么原因跑掉了。
此时,朱晴跟她的奶奶已经将画擦拭完,重新垫高了,朱晴今天也像前几日一般,依旧在寒风陪着她的奶奶。
“爷爷,要是奶奶卖不出去这画,你可别怪她啊,咱们这小城市可真是太难找到慧眼识珠的人了,奶奶已经尽力了。”朱晴望着她奶奶因为寒冷而缩紧的身体感慨道。
不,不难找,这慧眼识珠的人不正往这赶呢么,而且还马不停蹄的往这赶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不过没关系,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他不但慧眼识珠,还慧眼识人呢。
那给你识得,一丝不挂,从头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