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了一会儿,并未觉得心静,反而合上书册,索性闭上眼睛,轻轻摩挲着那扳指,如拈着佛珠一般,轻声自语道:“人能克己身无患,事不欺心睡自安。人能克己身无患,事不欺心……”
他不能再做皇阿玛那样的皇帝,绝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舍弃江山,或者乱了大事。她之于他,是因为美,因为色相,因为欲和贪念!所以只要他克制贪欲,便可守住本心,将来必定不会深陷于此。
一年,只要一年的时间,他便要解决鳌拜这些拥兵自重、权高于主的逆臣,然后亲政,真正成为大清的帝王,而不再是受拘束的傀儡!
“人能克己身无患,事不欺心睡自安。”
秋猎是清皇室一年中很重要的一项事情。他们认为,满人的天下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所以骑马打猎和读书一样重要,合格的贵族子弟应当能文能武,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是要遭鄙夷的。
太皇太后特意允许所有郡主伴读都一同前去南苑,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有争位妃嫔打算的人家自然是摩拳擦掌,绝不会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不在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见到皇上的机会也多得多。
没有这个野心的人家,也免不得把女儿好好打扮一番。因着几乎满朝文武中的年轻大臣,名门之后、王孙公子都会来。都是适龄的,本就该议亲了,若未能入得皇上的眼,他们也好给自己的女儿在这些人中,物色一个优秀合适的青年。
知根知底,相貌、体格、性情、门第……全都一目了然,齐活!
马佳氏的夫人完颜氏将压箱底的首饰佃子头面都拿了出来,差了身边最得力的苏嬷嬷一样一样亲自给小女儿装箱带上。她们家女孩儿众多,在最小的令宜上头,还有五个未出阁的姐姐,一个嫡亲、两个庶姐、两个堂叔伯家的。
看到那一条条光滑如牛乳,亮泽如月华的各色旗装被放置进樟木箱子里,几个姐姐看令宜的眼神更加不善。明明年纪都相仿,凭什么单报她上去给内务府选作伴读?
令宜知道自己这次得了便宜,更加不敢直视姐姐们的眼睛,只低眉垂眼坐在一旁,跟只鹌鹑似的。
内务府给所有入选伴读都送来了五匹极好的料子做衣裳,说是太皇太后赏的。一水的雨过天青色、彤云烟霞、暮染秋林、雪映梅香、玉色蝶舞。日子太近,完颜氏让裁缝赶制了三身出来,还剩两匹天青色和梅花红的,觉得和自家小女儿的性格不甚匹配。
令宜的五堂姐仗着胆子道:“小妹,你既然已经带走三身了,婶娘还给你装了这么多,这两匹不如就匀给我们吧!”
令宜知道五姐的提议不妥,也不好直接反驳,只很小声地道:“这料子都是太皇太后赐的,以后不穿不好吧,额娘只是没来得及都赶出来。说要留着给我做冬装用的。”她犹豫了一下,忙道:“这几匹料子都是簇新的,姐姐不嫌弃就都给你们吧!”
她刚要站起来吩咐婢女把绸子拿给堂姐们挑选,一只手按住了布料,“唉!凭什么给你们啊!入宫的是我们二房头,又不是你们大房。你要那么多衣服干什么?”
说话的是令宜的亲姐令容。
她性子要比妹妹泼辣得多,两个堂姐知她不好拿捏,没讨到巧便难堪地站了起来,“不就是入宫做个伴读吗?又不是做贵人,洋洋得意个什么?”
令容扬眉一笑,叉着腰道:“哎~就是做了伴读得意怎么着?有能耐你也去入格格眼啊!你要是哪天入宫做了贵人,我给你磕头都行。”
“哼!”两个堂姐妹愤然离去。
令容也鼻子里哼哼,“跟八辈子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庶出的老六小声道:“我听说外头如今苏绸和杭绸的价都下来好多。隔壁刘侍郎家一高兴,给府里所有的二等以上丫鬟都采买了一批新料子,说是今年过冬时候做新衣裳。”
说罢,屋里几人都沉默了。一家子小姐,混得还不如人家家里仆人。论官职,她们俩的兄长图海不比刘侍郎低,且听说哥哥可能要升到礼部了,皇上要重用他。
可在马佳氏的这一支中,她们家除了哥哥,并无其他在朝为官的能人。
令宜垂手摸了摸身上的裙子,“人家刘侍郎夫人的娘家同岳乐亲王有姻亲,家底殷实。哥哥是个纯臣,性子又刚正不阿,是我们一大家子的指望,又怎好同人家比?”
令容丧着脸,“就他为官清正?刚去刑部半年不到,就被牵扯进江南科考舞弊案;审阿拉那和戴青家的案子,人家让他退让他不退,得罪了人被先帝革职抄家,要不是因为这个,咱家现在还能好点儿。”
“姐姐你别这么说,哥哥是个好人,你看现在的万岁爷不是重用他了吗?先封他做了都统,又做会弘文院学士。待哥哥去了礼部任职,我们家一定会恢复如初的。”令宜笑容清甜,眼睛里亮亮的,“而且我这不是也要进宫去做郡主伴读了么?说不定我也能博个好前程!”
令容很是感怀,自己这个傻妹妹,虽说她一直不大瞧得上,但被抄没家产那年令宜还小,从小经历窘困却并未让她消沉或充满戾气,反倒一直温顺乖巧,善解人意。一想到今后她要进宫侍读,待她回来,说不定自己就要出嫁了,姐妹俩见面机会更少,心里便酸酸的。
“就你这个逆来顺受的包子样儿,还想进宫去博前程?她们两个刚才欺负你,你就应该要咬死了不给。当年我们家窘困的时候,也没见大伯三叔他们伸出多少援手。你长点心吧!”令容的手指在妹妹额头上戳了戳,“到宫里面,别学咱哥哥那么一根筋不带拐弯儿的,自己单打独斗没把握,就提前找棵大树靠着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