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摆摆手,“我就在寺庙里转转。哪有进了寺庙不拜的道理?”此次去京城,再没有人比她更需要去拜拜了。拜拜天、拜拜佛,烧个高香,最好祈求小康熙爷高抬贵手,让她那便宜爹再多活几年。
四下里万籁俱寂,唯有松香混着檀香,让人凝神静气。
“皇阿玛,儿臣真的不知该如何做了……”
“施主,请叫贫僧法号行痴。贫僧已是红尘之外的人,这些朝堂的俗事也与贫僧再无瓜葛。世上无难事,能困住人的从来不是境遇,唯有自身。”
跪着的少年眼神悲怆,“行痴大师,我已经依照皇祖母的意思娶了赫舍里氏,可是鳌拜他……已经越来越嚣张了,我每日看着他在朝上同苏克萨哈争斗,都觉得胆战心惊。索尼去岁去世了,遏必隆是棵墙头草。近来三藩不平,儿子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站着的僧人捻动手中佛珠,口中说着不理红尘俗事,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染上淡淡愁,他对不起面前跪着的这个孩子。是他丢下了烂摊子,选择了逃避,才会让幼小的孩子背负了这么多本不该他背负的重担。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阿玛。
爱新觉罗家不要再出像他这样的痴人了。
少年望着僧人瘦削的身影,心中酸楚更甚,刚要继续开口,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与对话。
“二小姐,要不咱们还是明儿个早上来吧。这里黑漆漆的,我怪害怕的。”
“到处灯火通明,哪里黑漆漆了?再说了,佛门净地,有佛保佑着,没有比这个地方更安全的了。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哪有时间虔诚跪拜?再说了,白日里香客众多,晚上寂静无人,那佛祖不是正好只听我一个人的祷告?我……”挽月一只脚刚迈入大雄宝殿,便看见大殿东面,一名年轻的香客正在跪拜一名僧人。
佛前的灯烛晃动,铜金色的光晕照在那名清瘦矍铄的僧人脸上,他的目光深邃如山中无波的古井,而原本跪在他身前的少年香客已经站起身子。她没有留意到少年暗中握紧的拳头,英气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一分肃杀之气。只觉得眼前这二人看上去贵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是被佛像映衬得吧!
挽月感觉身后的南星轻呼一声后打了个哆嗦,想来是没想到这么晚了大殿里竟然还有旁人。
少年已无方才的委屈悲切,转而冷静平和地打量着两个不速之客,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只是一个寻常拜佛的香客。
挽月忙双手合十施礼,“打扰大师清修了,小女子今夜借宿贵寺,一时难眠便出来走走。路过大殿想到心中有愿未了、前途迷惘,便进来拜拜。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别的香客。”
那少年也双手合十对僧人施礼,转而对挽月大方一笑,“无妨。我已经拜完了,姑娘请吧!”
“嗯。”挽月微微颔首,却并不抬眼去看人。少年看向僧人的眼中多有不舍,却没有犹豫地走出了大殿。
一缕晚风带着极其好闻、清醒提神香味让挽月感到惊异,是刚刚出门的那名香客身上的?在江南时,她记得王掞父子也爱并擅长于香道,古时君子爱佩兰,喜欢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反而是贵族男子常见的爱好。但方才那股好闻的香味,她还从未闻到过。看其穿着不俗、气度不凡,定也是贵族之人。
贵族之人何故跑到这个寺庙?这寺庙看样子也不大啊!挽月心有疑惑,难不成是这寺庙的佛祖特别的灵验?
阿弥陀佛!挽月在心中默念,若真如此,那今夜借宿此寺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再看那僧人,年纪约莫中年,面相虽周正却略带清苦愁容,颇有威仪,倒不像是佛诣特别高的人,像是个看破红尘的王孙公子。“不知这位女施主有何未了心愿?”
“我……”挽月想了想,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她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爹。我爹这个人年轻时候做事很勤恳,为他的上峰立下了很多苦功。可到了晚年,有些糊涂了,不大尊敬上峰,还常甩脸子给人看,甚至还不太服上峰管教约束。我怕……他会丢饭碗。”
僧人听懂了,微微笑道:“世间人蝇营狗苟,深陷其中,无非为了一个‘利’字,争利益不想放下又是为了一个‘贪念’。你爹的上峰倘若待他不好,不感念其劳苦功高,只想着你爹功高盖住了他的光华,那便是上峰的贪;倘若上峰待你爹很好,给了丰厚的酬劳,也体恤他,那便是你爹放不下贪念。”譬如方才玄烨所说的鳌拜吧,曾经可也是跟着三代皇帝出生入死的满洲第一勇士呢,自己走的时候托孤,如今竟也成了大清祸患!
挽月撇撇嘴,可不是为了贪么?贪恋权位!都当了一等公了,也富甲一方,还想怎么着?自己当皇帝?
“可道理旁人都说了,他听不进去呀!我说的他就更未必听了。”挽月声音小小嘀咕道。
“世人常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爹爹的事情,施主或许不必太过执念。”
挽月抬头,“大师此言差矣。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的人,定是不负责任的爹娘。都说生养之恩大于天,可被生下的那个人也一样,他没得选择,投胎托生在这一家那就得过这家人的日子。爹娘是草寇山匪,那孩子便受尽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爹娘种地,孩子也黄土背朝天;爹娘是士族,孩子也读书。倘若我以后做娘,一定为的子女考虑深远,给其荣华富贵,不做恶事殃及子孙。对不住了大师,是我失言失态了,还请莫要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