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青见到皇上是两天后。
两日水米没打牙,加上十分恐惧,谢梅要有两个宫人架着才能勉强跪好。王青青自己也头晕眼花的,跪在永安宫的大殿里浑身都在打颤。
皇上坐在书案后写着什么,王青青没敢抬眼看,等啊等,等到谢梅支撑不住瘫在地上,皇上才停笔抬头看她们:“纯妃说,篡逆谋反之事,与你二人无关,是这样吗?”
谢梅哆哆嗦嗦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王青青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和明宫与纯妃的诀别,开口却还是带着一点点哭腔:“回,回皇上,是……妾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走到她们跟前,冷眼看着她们,这人原是她的“丈夫”,嫁给他整整九个年头,说来除了刚进宫那两个月,王青青好像还没离得这么近跟他说过话。
他看着仿佛比去看望三皇子那夜要瘦,眼里全是红血丝,但锁在她身上的目光,依旧利如疾风。王青青叫他看得再也坚持不住:“皇,皇上饶命,也不是什么都,都不知道,但,但……但真的与我二人无关啊……”
皇上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游击将军谢中,瞒着朝廷为南阳侯招募训练私兵,谢氏,此事你知道吗?”谢梅趴在地上,连一句“不知道”都忘了说,趴在地上反复哭着求“皇上饶命”。皇上没搭理她,又对王青青说:“定远将军王大虎,助南阳侯养寇自重,多次奉南阳侯之命与六诏特使暗中来往,六诏各寨给南阳侯进献的银钱无不是他经的手。王氏,你又知道吗?”
王青青已经彻底绝望,阿爹这个脑残粉当的,真是丧心病狂。她虽然哆哆嗦嗦,好歹能把话说完:“回,回皇上,此事妾真不知道,妾,妾进宫已快十年了,此事妾真的不知道啊……”
她跪在皇上腿边求饶,皇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仰头看着皇上紧绷的下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过了许久才从头顶上传来皇上的声音:“你都知道些什么?”
王青青就老老实实从她接受争宠高等培训那里说起,一直说到前两日的逼宫,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她连自己每夜打牌打到天亮,这两年头发越掉越多的事都说了。说着说着倒是冷静了下来——皇上必定是什么都查清了才叫她们来问话的,是生是死他老人家早有决断,若是命已该绝,黄泉路上她正好赶着去见爹娘和纯妃娘娘。
等她说完,皇上仍是不为所动:“还有呢?”
王青青想说“真没有了”,边上的谢梅颠三倒四地补充道:“四……四次,问,问皇上多久来,来一次和明宫,还有,还有皇上对,对瑶妃怎么样……后来说……说要送人进,进宫。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后来就没有了,真的就没有了……”
皇上一声不吭坐回书案前,看着她们:“还算老实。”他从脸上到眼睛都不带一点情绪,王青青却跟浸在万年冰窟似的,浑身僵直,抖都抖不动,只听见皇上悠悠地说:“既是纯妃说了,你们不知情,那就是不知情吧。”
他又低头开始写什么东西,一边写一边说:“既是不知情,母家协从篡逆,你二人虽与此无涉,亦有罪愆,即日离宫前往伏龙寺,剃度出家,终身为皇家祈福。”
王青青和谢梅到伏龙寺这天,天很好,鸟鸣山幽,风轻蝉噪,寺里供奉的观音菩萨低眉垂目,慈悲视众生。王青青跪在她跟前,剃了长发,住持给她起了个好名字,叫净真。
从此红尘绝,六根净,世上再无王青青。
新晋净真师太在心里对自己道一声贺:“恭喜你王青青,在头发越掉越多时一举告别脱发的烦恼,可喜可贺。”
谢梅在前往伏龙寺的路上就开始病,等到了寺里已经病得起不来,连头发都是在床上剃的。王青青守在她床边,听着她问:“青青,你说咱们家里怎么样了?”
“皇上会砍他们的头吗?我阿娘可怕疼了,针扎一下也要我和我爹哄的。”
“我的小侄女才十岁,我进宫的时候她还不会说话呢,皇上会放过她吗?”
“青青,我好像听见我娘在哭……”
她醒着的时候问,睡过去梦里也问,王青青在她塌边念金刚经,念得七零八落的,手里的念珠不知怎的就断了,珠子骨碌碌散了一地。
谢梅死在寺里第一片雪花落地那天,王青青为她念了三天经,把她埋在后山的老梅树下。初雪微晴,梅枝盘曲嶙峋,枝头新绽血色红梅第一瓣,疾风一吹,就落了。
王青青自己病了一个冬天,照看她的是一位名叫净心的师太。净心师太来这伏龙寺十年有余,慈眉善目,言语温和,照看王青青十分周到,见王青青心病难除,就对她说:
“净真,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家人,可以在菩萨跟前为他们点一盏长明灯。”
“人死之后魂魄飞散,若没有人为他们好好办身后事,只恐就要变成孤魂野鬼四处飘荡,无处投胎。你为他们点一盏长明灯,日日为他们诵经,他们的魂魄就能顺着灯找到此处来,不至于无处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