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见了很是满意,他经过青田时,那位县令大动干戈,三班衙役全部出动,又调集十里八乡的民壮,队伍排出三里地去,县城主要街道全部戒严,就差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了。
其实钦差出巡虽是代天子巡狩,但是礼仪上还是有差别的,那位青田县令的迎接排场已经有些逾矩了,以致杨凌大怒,当场将他喝斥一番。现在这位王县令体恤民情,毫不阿谀奉承,倒令他有了几分好感。
杨凌却没想到这位王县令为了给钦差留个好印象,竟然早早的快马派人赶去沿途各县,打听好了杨凌的性情脾气这才如此安排,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他为了揣摩上司心意可谓用尽了心思。
仪仗转过路口,前方大军已通过县衙,就在这时,杨凌瞧见一条巷弄里有个破衣褴褛的妇人领着个小孩子一路狂奔,可是终究跑不住后边几个追来的汉子,被追的最快的一个一脚踢翻在地,随即几个人上前拳打脚踢,那妇人抱着头躺在地上,旁边的小孩子哭叫着,却被人一记耳光扇倒在地。
杨凌心情本来就不好,见了这模样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立即勒住了缰绳。他的亲兵侍卫明白大人的意思,马上赶过去四个士兵,不一会儿就把那几个人全都带了过来。
方才远远的没有听清那小孩子哭喊的内容,这时带到近处虽然仍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是杨凌已听出不是本地的方言,而是说的倭语,他不禁一奇,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她们?”
那几个村汉见是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周围还有这么多兵,吓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一个村汉吃吃地道:“将军大人,这妇人。。。。。。。。。。这妇人装哑子来讨饭吃,我们看她可怜就给了她些吃的。
后来听到她和小孩子说话,他娘的。。。。。。。。。。呃。。。。。。。。。。她原来是个倭人,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祸害了那么多百姓,所以我们。。。。。。。。。。”。
他说到这里已气得脸色通红,杨凌看了看那女人和孩子,面有菜色,瘦瘦弱弱,长得倒还清秀,只是脸上满是泥污,又被人打的青一块肿一块,站在那儿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
杨凌军中有通事官,他唤来一个向那倭国妇人问话,那妇人虽然害怕,听见通事说的是本国语言,胆子倒大了些,于是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她的情形。
原来她是属于乃美正智那一伙倭寇的眷属,这次倭寇由于在日本站不住脚,把家眷都带了出来,寄住在海岛上的家眷人数比倭寇的总数还要多上一倍。乃美正智一伙倭寇被歼灭后,这些老弱妇孺试图投靠其他倭寇,但是现在倭寇战事不利,存粮有限,除非能上阵作战的否则一概不要,一向好色的他们就连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也赶离了海岛,可见粮食的紧张。
从这妇人口中,杨凌得知利用小船和简易木筏无法东渡回到日本的这些海盗家眷为了不致饿死,只得顺流漂向大陆,一些人淹死在海里,侥幸上了岸的由于容貌与汉人相同,沿海难民又多,混在其中装聋装哑,虽说时常被人认出来少不得挨顿揍,可是总有几次成功能弄点吃的。
如今象乃美正智、东华鹿之介这些被全歼的倭寇越来越多,被迫上岸乞食的海盗眷属也越来越多,沿海各城县几乎都有这些倭寇遗属在到处流浪。
杨凌的厂卫显然对这些人物不太注意,杨凌若不是无意中见到这一幕,还不知道这种情形。杨凌看了看那个身材单薄的少妇和她的孩子,想起自已战死在疆场的部曲,想起一路行来听说的倭寇犯下的灭绝人性的罪行,说不出是憎恨还是其他的情绪。
他瞥了眼那个拉着孩子,手腕上乌青一块的女人一眼,叹口气道:“倭人凶残,罪大恶极,固然百死难赎,可是听她叙说的情形,流浪于我六省沿海的倭人遗属怕不有几万人了。
我汉人终究不是鞑子、不是倭寇,使不出灭绝人性的屠族手段。可是这些老弱妇孺总不成就这样任由他们这样流浪下去,百姓一旦杀了人,民风也从此堪虞”。
马蹄在地上“踏踏”地轻刨着,杨凌沉思半晌重又把目光投注到那对母子身上,她们似也感觉出杨凌是个能够决定她们生死的人,当杨凌的目光重新看向她们时,那少妇忽然扯着孩子双膝跪下,向杨凌“咚咚”地磕起头来。
她不会说汉话,可是那眼神中的乞求哀怜毕竟表达的明白,杨凌摇摇头,说道:“书记官,以总督府的名义谕令六省布政使司,迅速通令所有州府县,以及乡村的保甲地正,从即刻起但凡发现倭寇眷属,立即送官。
官府要对他们登记造册,统一管理,不得任由流浪。这些人。。。。。。。。。。要打入惰藉,永世不得读书。妇人、儿童官卖为富绅家奴,卖资充做军饷,成年男子一概发配西北,养马牧羊。”
“是!”书记官马上拿出笔墨,匆匆记下,交杨凌看过,然后用印令驿卒飞速送回总督府。那对母子则被见风使舵的王和马上送进县衙,先收容了起来。
杨凌望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有点迷惘:“这个口子一开,会不会从此奴隶交易大行其道?但是不如此,又有什么可以让各方面都接受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他想起东南沿海早有海盗劫掳汉人卖往日本、南洋为奴,而大明的豪富之家其实也早有私下买卖外国贩来的奴隶,比如他府中那个阿德妮,想必不少江南士族大家府中都有类似的外国美女吧,他又怎么会是始作俑者?
杨凌努力说服着自已,驱散着心头隐隐的罪恶感,可是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以前那毕竟是阴影下的交易,是地下王国的行为,而他今日一举,虽然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可是也放任了一种行为的产生。
有时候,一个念头、一种行为,很难简单的界定它是善还是恶,它所带来的,常常是两种后果交织在一起。
他摇摇头,向王和问道:“王县令,大军还有几天可以到达福州?”
王和连忙道:“大人,经过古道,大约六天内就可以到达福州地界了”。
杨凌点点头,勒马望向王和所指的方向,暗道:“不想那么多了,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我现在是要去福州杀人,但是我要是不杀人,才是天地不容,谁又能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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