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时候,也就是靳氏住到严家的第三天,叶家终于忍不住派人来接靳氏回去。
用过早饭,屋内生了热热的火盆,水仙花的香气在这热哄哄的空气中浮动。严恬正和靳惠娟惬意地绣花说笑。小珠却领着一个叶府的婆子进来。
“你们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夫人,我这嫁衣且得绣些时候呢。”严恬看着来人脸色一沉,直接回绝道,“我要得急,又不喜欢外面铺子里绣娘做的,就只能劳烦惠娟在这儿多辛苦几日。回去后跟你们家夫人说,我上次说的话算数。你回去吧。”
那个婆子面上一呆,可到底不敢忤逆知府小姐,只得悻悻地磕了个头退下了。
“恬恬……”靳惠娟看着退出去的婆子十分不安,觑着严恬的脸色说道:“不如我就回去吧。夫君刚归,又眼瞅着快过年了。我总住在你这儿终不像话。”
严恬手中的绣花针一顿,抬眼认真看向她问道:“惠娟,你真的相信那个人就是你夫君叶锦贤吗?”
“自,自然。”靳惠娟低下头,“虽然样貌不同,可行为举止却,却与之前一般无二。且公婆俱已认定他就是夫君。他们,他们自然不会认错。”
严恬垂下眼睛,叹了口气道:“这世间女子不同于男子。女子一生受尽苛责,若行差踏错一步,有损贞洁清誉,那可能就不容于世,万劫不复。我自幼便不愤于此,可却又无可奈何于此。”
“不容于世万劫不复之事又何止贞洁清誉受损?”靳惠娟突然冷笑一声,脸上的表情也倏地变得尖锐起来,“女子于这世上不比一只蚂蚁强多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说白了不过是一辈子靠父亲、丈夫、儿子这些男人们吃饭过活罢了。
“若不幸父不作为,夫死无子,那这女人无疑是死路一条!万劫不复?哼,那有何可怕?可怕的是死无葬身之地!就那么轻易地死了,死后连入谁家的祖坟,能不能被埋进正经的坟地里都不知……”
靳惠娟陡然住口,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表露出来的情绪太过激进,并不是平常那软弱温和的自己,于是迅速垂下眼帘遮住情绪,又局促地紧了紧身上的棉袄。
她出来得太急,衣服全都没来得及带,叶家也未着人来送,这两日换洗穿得还都是严恬的衣服。
原来如此。严恬沉默地看了靳惠娟半晌。她刚刚将叶家婆子打发回去时,似乎感觉到靳惠娟偷偷松了口气。原来并非是她的错觉。
靳惠娟心里不是不怀疑不抗拒,只是她没有怀疑抗拒的资本底气。相比被假叶锦贤毁了清白,她更害怕自己变成寡妇。叶家虽人丁凋败可族人尚在。一个无子的孀妇终逃不过将来无依无靠漂泊孤苦的命运。
可若是认下那个假叶锦贤呢?也许一辈子都无人发现。也许她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做她的叶少奶奶过一辈子……
那么她和父亲还要去追查这个“叶锦贤”的来路吗?严恬看着自己的好友突然迷茫起来。
“叶锦贤”的出现似乎让所有人都转悲为喜,且欣喜若狂。叶家二老,靳惠娟,靳家的人……
那么还有继续查下去的必要吗?
……
“你们觉得有必要了吗?”当天用过午饭,严恬便来到父亲的书房说出心中疑虑。恰巧严愉、秦主恩也在,严文宽看着他们三人,面上一肃,捋髯问道。
“我觉的没有必要。”严愉左右看了看其他两人,一脸轻松道,“本来嘛,叶锦贤‘借尸还魂’未必就是假的。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儿。况且人家父子母子夫妻又都团圆了,皆大欢喜。何苦非去给人家找不痛快?”
严文宽听后未做表示,而是又看向秦主恩。严恬皱了皱眉,也去看秦主恩:
“秦大哥怎么看?”
“呃……”秦主恩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每每被严恬那双清潭似的眼睛一看,立刻就不受控制地脸红心跳。他低头掩饰着摸了摸鼻子,眼角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严恬,“那个,那个……我就是想问一句,假若现在撂开手不管,过了几年,有朝一日这个假叶锦贤的底细被翻出来,靳氏将会如何?”
“靳氏?”严恬似乎一震,沉吟片刻,再开口时颇为阴郁,“靳氏父亲为本地教谕,自诩书香门第,极重家风,为人又有些刻板保守,甚至是顽固不化。若是以后被揭出来,惠娟她……”
严恬想到靳惠娟所说的“父不作为”这四个字,不禁眉头皱得更紧:“她父亲应该不会为她撑腰,说不定反而会以其为耻。”
“那就是说,若事后被揭,靳惠娟极有可能白白受辱,婆家娘家必然都待不下去。那么,就更应该查下去!而且迫在眉睫!”秦主恩看向严恬和严文宽斩钉截铁地说道。“趁着现在还未铸成大错,趁着现在还不是无可挽回。是假的就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只是早晚问题。
“若是此事以后被揭,那祸患更大。还不如现在就一查到底,把此事彻底捅破。好在还未酿成大祸,一切都还来得及。”
秦主恩此话一出,立时看见面前的严恬双眸一亮,似寒星破空,华彩烁烁。满是笑意的眼睛就这样盈盈地看着他,心悦诚服,仿佛极认同自己这番话。
秦主恩脸上陡然一热,似有火焰从两颊一路烧到朵根。他忍不住以拳抵唇咳了起来。
“阿恩说得不错。”严文宽面色郑重,捋髯点了点头,“这种骗局早晚被揭,到时候说不得靳氏就是最大的受害者。况且朗朗乾坤,断不能容此鬼蜮伎俩蒙骗世人,扰乱法纪。
“恬恬,我知你素与靳氏交好,故而才心生犹豫。可此事就如毒疮,若只为一时表面安好隐忍不发,终有一天会毒发疮破,说不定会要人性命!”
严恬看着父亲,终于被彻底点醒,解了这一天的疑虑。她点了点头。
“可,那叶锦贤也不一定是假的呀。”严愉在旁边小声嘀咕,“说不定真是‘借尸还魂’……”
“绝无可能!”严恬和秦主恩异口同声,随即二人皆是一惊,转眼看向对方。
严恬扬起嘴角,立时两靥生花,灿若朝霞。秦主恩陡然又咳了起来,满面涨红。
严愉看着他俩眯起了眼睛,耳中却听他三叔用十分郁郁的声音继续说道:“可是李班头已经查了三天,竟都没查出这个‘叶锦贤’的来历!若如此下去,只怕叶家再来要人,我们就没有理由一味推辞了。”
“严三叔,咳咳……那个,我大概有个法子能揭穿这个假叶锦贤。”
话音未落,严家三人同时看向秦主恩。再次陡然与严恬四目相对,秦主恩当即又咳了个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