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安摇头道:“只是因为你比其余少年人成熟些而已。”
两人四目相视,莞尔一笑。
书铺外的雨水大了些,灯笼摇晃的更加剧烈。
短暂沉默。
季平安忽然说道:
“这些年,我也曾打探过你的消息,但所知不多,只知道朝廷里儒家一统,百家罢黜,书家过的很不好。”
游白书也收敛了笑容,苦笑道:
“何止不好?百家的争斗血腥残酷,败亡的代价极为巨大,是很多人想不到的。我书家已经算好的,起码还有我这根苗活着,其他许多家,都已经满门断根,被彻底抹去了。”
季平安反问道:“像我家那般?”
游白书沉默了下,点了点头:
“当年,我听说你家被奏谋反,便很担心,只是当时此事在朝中闹得极大,卷入了太多势力,百家争鸣也在极为关键的时候。
我想去打探消息,家中祖父担心我引火烧身,便画了个圈,将我禁足在府中数月,当我出来时,此案便已尘埃落定。许久之后,才隐隐听说,你可能还活着。”
季平安点头,语气波澜不惊:
“理解。”
游白书摇头道:
“可惜,我祖父读了一辈子书,却终究没有看清人间这部大书。置身局中,岂能是我等这些人躲避,便真的能片叶不沾身的?
你家的事情仿佛是一个开始,之后,老皇帝的动作便愈发频繁,而百家之争也迎来了转折点。
();() 儒家大兴后,开始对百家的清扫,我祖父竭力支撑,但也终究没能抵挡大势。到如今,我游家早已名存实亡,除了一些旁支还散在江湖,主家已只剩我一人矣。”
季平安说道:“我也一样。”
两个人的命运,仿佛就如同两条相交又分离,最后再次相交的线。
桌上的壶盖被撑起,发出呜呜的汽笛声,有水汽溢出,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游白书忽然叹了口气,说道:
“你今天不该来的。”
季平安笑了笑,说:
“为什么?因为这里是一张布置好的陷阱?因为我追查仇敌的行踪早已暴露?因为这片街区早已被暗中封锁,如今雨中藏着大批悍卒,手持法器弓弩缓缓缩小包围圈?还是因为……你今日,也奉命前来杀我?”
“呜!”
火上的茶壶嘴喷出一股笔直的白气,游白书那张年轻却沧桑的脸庞上,猛的一僵,显示出内心极大的震惊。
在真实历史中,季平安此刻并不知道这个局,但这里是幻境,所以他早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游白书失声道:“你都知道了?!”
季平安神态淡然,抬手将面前的茶壶从火焰上取下,然后在两只杯子里分别斟满,热气袅袅中,他不等对方解释,说道:
“是因为我的仇家找到了你?他想杀我,但觉得只派那些士兵并不保险,还需要一个修为足够高的人来坐镇。他知不知道你我的关系呢?
想必是知道的,但他还是选择了你,或许是想看到我被这儿时最好的朋友杀死,而格外痛苦,也或许是大人物的恶趣味,就像是将两只蛐蛐放在一只盒子里争斗,还有什么戏码比欣赏反目成仇更有意思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想用这件事确认下,你这个书家传人是否真的已经认命,听话,对他臣服……
儒家或许愿意放百家一条生路,但王朝中的大人物同样眼馋这些被打压的修行高手,那么,这就是一个很好的验证忠心的机会了,他应该还许诺了你好处吧。”
游白书沉默着,这一刻,他看着面前神态平淡,将一切平静道出的儿时至交好友,眼神中忽然浮现一丝欣慰:
“你真的变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