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真帝姬的贺礼筹备起来不用时间太久,毕竟她是兴元府最举足轻重之人,要论手里的好东西,她说自己第二,别说兴元府,整个利州路都没有哪家大户敢称第一。
但除了“仙草”之外,她还很兢兢业业地手抄了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送过去,准备奏请玉清真人示下,供奉在宝箓宫中。
这就很了不得,因为这书六十多卷,抄起来那叫一个大工程,让人一听就觉得肯定是旁人帮她抄的。
但等到官家翻开书一看,立刻就会笑容满面。
“呦呦是下了功夫的,”他赞叹道,“你们看看这手字。”
他随意拿了一本十方圣境品,递给梁师成,这位宦官赶紧接过来,翻开看了一眼,脸上也挂满了欣慰又温厚的笑容。
“帝姬年纪虽幼,一看这字就知道是真人的仙果哪”他笑道。
真人捻须,很得意地轻轻点头,“她既是为我护法而来,自然类我。”
下首处伏着的小宦官一声也不吭,心想她怎么会像官家她哪里像官家了
官家是个好人,虽有权柄在手,却对身边之人很是宽柔恩宠,尤其是他们这些阉人,官家给小内侍们建了看病休养的地方,又给他们能在外赚出一份家业的机会其中甚至出了童太尉那样能在战场建功立业的大人物官家的恩,真是天高地厚,他们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帝姬可完完全全不是这样的性子,她对宦官一点儿都不惯着不宠着,现下能让他来汴京,给他一个赚钱的机会,也是她年纪幼小,无人可用罢了但凡有一个比他更可靠的,尽忠心里清楚,他绝对会被帝姬一辈子关在兴元府,一辈子都颤颤巍巍地拽着那条绳子,心惊胆战地给她当牛做马做到老
她不仅对宦官是这般冷酷寡恩,她对她自己的亲爹也是满腹算计哪里纯孝了要不是为了钱,她断不会派他上京这一趟
可尽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当官家打开那一箱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翻开几本看一看并眉开眼笑时,哪怕他真个就愚直一把,讲出帝姬的不是,官家也断不会信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她的心是铁做的,摸起来冰冷,敲起来当当响,她对她的父亲没有丝毫感情,可她会花大力气去学他的字体她才多大那一手瘦金体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几年苦功的
尽忠在心里模模糊糊地勾勒帝姬的面目,上首处的官家也在那勾勒他心中这个女儿的面目。
“她真是个愚直的。”他叹了一口气,“若她学会她那些姊妹的心机,也不至于”
尽忠就把脑袋完全贴在地上了,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听不到官家的蠢话。
梁师成站在一旁,将眼帘垂下,“天家的儿女,岂有不好的”
“别个也就罢了,独她倔强,见到她爹爹时,一句软话也说不出来,可你看看这一箱经,别说那些帝姬们,哪个皇子又能静下心来,为我抄这许多经来祈福了”
官家越说,脸上的神情就越伤感,他浑然忘了自己究竟为什么将她送去兴元府,浑然也忘了她之前对他身边这几个大宦官和相公挨个下黑手的历史。
官家的确是个极多情的人,梁师成在一旁看着那张上了岁数依旧俊秀风雅,透着一股出尘脱俗范儿的侧脸,心里也跟着悄悄叹气。
不仅多情,还自信。
他笃定他的儿女们都是爱他的,他这么慈爱的爹爹,断没有个不爱他的道理,尤其是这一个和他闹过脾气,又带着吉兆为证他的仙道而来的,她面上对爹爹冷淡,背后偷偷练习爹爹的书法,抄爹爹喜爱的经,又为爹爹求来这许多“仙草”,他心里怎么能不柔软得一塌糊涂呢
可梁师成不是她爹,也不会被帝姬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糊弄,他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心想帝姬派人进献仙草,必有目的。
果然官家长吁短叹完了,接着就是慈眉善目地问
“帝姬入山清修,灵应宫中可有什么短处”
下首处的小宦官就斟酌着开口了。
“帝姬说,诸事完备,况修行之人,布衣蔬食足矣,唯求一壶清茶罢了”
茶引立起耳朵的梁师成心想,官家是没有不许的,可许过之后怎么给,给多少,官家不操这个心,都是宦官们去办的,就像他大笔一挥给帝姬千顷荒山,到底给田还是给山,这都落在西城所身上。
李彦是必有动作的,可朝真帝姬也不是个吃素的,哪怕其中真有传言中康王的手笔,她也绝不是个傻乎乎给人当棋子用的看这小宦官服服帖帖的模样,梁师成也能猜个七八分灵应宫究竟什么模样。
这下可算落在宦官们手里了他可不想吱声,白白和李彦别了苗头,这事儿,他且作壁上观,看一回戏
赵鹿鸣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梁师成心里已经逐渐斗天斗地化了。
其实梁师成想的也大差不差,因为她在满满当当的日程表里,还企图给佩兰做一个很简单的训练。
这个训练叫做“猜猜灵应宫每个人今天都在做什么”
女道们也就是宫女们很好猜,按照规矩,她们不被允许接触外面的人,因此与她们有关的,大多是内侍,偶尔也会有禁军侍卫,至于本地的官员或是豪强就极少。
尤其她们八九岁起就跟着她,同吃同住,其中只要有一两个人是赵鹿鸣特殊关照过的,那其他人的行动基本就变得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