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闻星听见了,手术是成功的,人工耳蜗开始了工作,在现代医学和科技的帮助下,一个先天性耳聋的孩子能听见声音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开机调试结束后,医生和听力师对高元交代了很多事,比如人工耳蜗的体外机平时怎么保养存放,还有如何对星星进行听力训练。
“这个阶段,千万不要急着教他说话。”女医生嘱咐着高元,“孩子还小,原本这么大的孩子也不会说什么,关键是要让他先学会聆听。你们可以多和他说话,给他听一些柔和的声音,让他知道一些物品的名字,还有亲人们的称呼,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之类。一定要让他习惯戴着体外机,慢慢地适应全天佩戴,家人的陪伴安抚很重要,不要着急,给孩子一点时间,他可以学会说话的。”
高元问“大概什么时候开始教说话合适呢”
医生回答“按照我们的经验,差不多要半年后,八个月到一年多都有。先让孩子听半年声音,两岁多后他会进入语言敏感期,对声音也适应了,会学得很快。你是健听人,比起那些夫妻双方都是聋人的家庭要更有优势,所以,你肯定要比你妻子更辛苦些才行。”
高元喜极而泣,抹抹眼睛“我一定会好好陪着孩子,多和他说话的。”
离开医院,大家上了车,高闻星哭得太累,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这一次开的是占喜的车,因为高元怕自己太激动开不稳,他和骆晓梅带着孩子坐到后座,骆静语坐副驾。
占喜把车启动后,高闻星一下子又醒了,呜呜哇哇哭个不停。
可怜的小家伙完全没法表达自己的恐惧,大概是被汽车的发动机声音给吓到了,也许还有他自己的哭声。他总是哭一阵停一阵,眼泪汪汪地到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人们谁都不能感同身受,猜不透星星现在是处在怎样一种情境里。占喜去网上听过所谓的模拟人工耳蜗听到的声音,跟电音似的,刺刺拉拉有很多杂音,不管是讲话还是环境音都有变形变调,想一想又觉得很不客观。
她是个健听人,谁能知道听障人士听到的到底是怎样的声音他们又没法证明,况且星星才一岁出头,什么都不懂,这时候估计就只剩下了害怕。
在星星从没停歇的哭声里,占喜把高元一家三口送回家。车上只剩她和骆静语后,她转头问他“我们去茶室,还是回家”
骆静语回答回家。
占喜就开车回了青雀佳苑,一路上,她和骆静语没有交流,也没法有交流,她开车时他从不会打扰她。
车子停到地下车库,骆静语从下车到进电梯,再到走进1504,始终打不起精神。占喜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关上门后,转身就抱住了他。
她的脸颊紧贴在他肩膀上,手掌很用力地抚摸着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很快,骆静语的身体颤抖起来,占喜吸了吸鼻子,强自忍住泪意,意料之中地听到了他的哭泣声,由压抑在喉间,渐渐变得难以抑制,最后竟是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
占喜知道,小鱼是在为星星高兴,除了高兴,还有羡慕。
他没有机会做这样的手术了。
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啊他在无声世界里过了二十八年,原本是有机会能听见的,但是他错过了。
也不能去怪爸妈,他们也是没办法,那个年代普通家庭砸锅卖铁都拿不出那么多钱。后来他有钱了,却早过了安装年龄,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骆静语紧紧地抱着占喜,任由眼泪流下。
他知道欢欢是懂他的,不会笑话他,就让他放肆地哭一场吧。
他真的太羡慕太羡慕星星了,小家伙才这么点儿大就能听见声音,是骆静语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心愿,也是他此生都无法实现的妄想。
声音到底是什么
下雨时的“哗啦啦”,小猫叫时的“喵喵喵”,打雷时的“轰隆隆”,风吹过树叶时的“沙沙响”
这世间充斥着数不清的声音,乐器能演奏出旋律,人们会唱动听的歌曲,小动物们会鸣叫大家都会说话,每个国家有不同的语言,还创造出了那么多的拟声词。
这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骆静语都不懂,从来没有感受过,写作文时都是瞎写。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去咨询人工耳蜗的那一天,揣着一张几万块余额的银行卡,满心期待地幻想着,要是钱不够,就问姐姐借一点。
当时在他身边,都是带着年幼孩子的小夫妻,偶尔有几个成年人,耳朵上也都戴着助听器。有个比他大几岁的女孩用手语和他闲聊,得知他一点儿都听不见,也没戴过助听器,就说他可能装不了。
骆静语那会儿才二十岁,很不服气地和她争辩,说小孩都能装,为什么他会装不了他会很努力去学习说话他还那么年轻
女孩对他笑笑,说你先问过医生吧。
后来后来就被医生彻底浇灭了希望。
骆静语哭了好久才止住眼泪,占喜抽着纸巾帮他擦眼睛,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