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她呼吸平稳,已是熟睡,庸弋终于开口了。
“娘子……若能有缘再会,我定许你一生,永不相负。不,哪怕将来再无相逢之日,我夏临风,也绝不会再负你。只是我不能在骗你……”
说罢这话,他慢慢将手臂从她身下抽出。庸弋坐到桌前取出纸笔,一时之间思量繁多,不知该从何落笔。
几个月来发生的种种荒诞又可笑,好似一场梦,情与爱似是那个夏日里的镜花水月。最终梦醒,什么都不剩下。
一番思量过后,庸弋只在纸上留下一句话:吾非良人,盼宫主早日寻得如意郎君。
写字时他的手莫名发颤,即便是过去陪父皇面对千军万马他都不曾有半点紧张害怕,可只是写下这几个字竟莫名让他心如刀割。
庸弋放下笔,将字条压在杯盏下,起身要走。他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自己就再无勇气离开轻飏阁,离开丹霞宫,离开玉天凰。
从窗户翻出时,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他:“你当真不愿意为宫主留下?这一走,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庸弋转回身,张扬端着他的旱烟杆斜躺在屋顶,似是早就有所预料,在此等候多时了。庸弋别过头闷声道:“京中来信,皇兄想知道如今是否安稳,又说朝中起了些许变化,盼我早日回去替他排忧解难。”
“那就这么走了?”
庸弋没回答。
“不做庸弋,要做夏临风了?”
庸弋苦笑:“我从来都没办法不做夏临风,师父。这出身,我没得选。哪怕能逃,也只是逃这些时日,该回去的时候,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可玉宫主呢,她怎么办?”
“她已解决了‘天命’,如今看来,她不会再嫁给那个龙盛,丹霞宫的命途也将要改写,江湖之中眼下看来似乎也不会因为那个人再起波澜。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张扬听罢,气不打一处来:“我是说,你与她!她怎么办!”
“她有自己的主意,她会找到另一个更适合她的人。庸弋不适合,庸弋……”他低垂着头道,“庸弋,不配。”
“这就是你的选择了,是吗?我送你回京,让你想明白自己以后的路,可不是让你做一个随时要逃走的懦夫!”
“那我要怎么办?”庸弋向张扬反问道,“坐视不理还是学师父您隐居山林!我是皇家的子嗣,我逃到天涯海角身上的命运也不会因此改变!我和师傅您不一样!我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只要陛下看不见,我就可能是别有用心,试图谋反。他是君王我是臣。况且,我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去做您当年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泛红。
“我难道不知道自己厌烦京中那一切吗?我难道不知道丹霞宫的日子才是我心心念念想过的吗?我难道不知道……不知道玉天凰对我,我对玉天凰,是真心的吗?”
张扬慢慢走到他面前,最后问了他一遍:“你真的打算放弃如今丹霞宫的这一切吗?”
庸弋说:“那你觉得,我又怎能忍心以谎言骗她一生?”
“你怎么知道说了真话后,玉宫主一定不接受呢?”
“我若说真话,哪怕玉天凰能接受,难道我要把她与我一同束缚在京都王室内吗?她又何苦受此折磨?”庸弋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可越想就越不忍心。
玉天凰就应当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翱翔于江湖天地间,不受约束不受管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世间没有枷锁能困住她,天意不能,他更不能。
张扬终于没有再问了,他转过身去,从屋顶一跃而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天边一轮红日撕裂了黑暗渐渐升起,庸弋头一次看见丹霞山的日出,耀眼夺目、光芒万丈。可这也将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了。
满山的扶桑花也到将凋落之时,他顺着山路往下一路疾驰,与身后那座宫殿渐行渐远。
抵达山脚时,早有他的下属备好了马车静静等候。自从那日江边一战,他动用了手下这群人后,京中就已经知晓了他所处方位,也知道他与丹霞宫的人混迹在一块。
庸弋踏入马车,有下人为他穿戴好衣帽,又在他腰上系好玉佩,长剑。等再出马车时,他已不再是当初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小大夫庸弋,取而代之的,是京中纨绔又无能的小王爷——夏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