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弋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呢,一抬头,看满院子这会儿都站满了人。他此刻还想做做最后挣扎,抬袖蒙脸,拧巴着脸故作怪象,掐声捏气地道:“说什么王爷,认错了吧?”
说罢扭头想走,张老爷子则不紧不慢从树丛后面现了身,那来人见状赶忙又行礼:“哟,张太学,您也在这儿呢!”
“叫什么太学,辞官那么多年了,可担不起这个名号。”张扬说罢,顺势还摁住用意的了肩膀。
“嗐,您那学问就是辞了官也还是太学呀。知道王爷这会儿都跟着您,老祖宗应该就能放心了。”一直与他们说话这人身量不高,一身肥膘,满身浑圆,着群青锦缎圆领袍,踩银锦镶边黑皂靴,头顶六瓣帽,手握檀香山,指戴玉翡翠,一把山羊胡。“殿下,您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爱玩闹。”
张扬瞧着他那胡子就想笑,硬是憋下来,跟着他一块道:“陆公公说的是,这玩笑话也说,你不是王爷谁是王爷?”
“就是,咱家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认错了谁咱也不能认错了您呀。”
庸弋当即压低了声侧过头与师父道:“我好不容易隐姓埋名藏匿下来,你这是想让我在此地暴露?”
张扬却毫不畏惧,扫一眼在座这些锦衣玉食的富人们冷笑:“你瞧瞧外头站着的那些达官显贵,他们有可能到你这个泥腿子大夫那儿治病吗?你想得也太多了。”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庸弋来了这儿以后一直都在郊外行医,收费便宜,来的大多都是乡民小贩,而这整座院子站着的非富即贵,怎么也和乡野之间的小大夫搭不上界。
此时所有人都投来诧异目光,当即就要行礼,张扬老神在在地摆了摆手道:“低调,低调。我们王爷也不想闹得那么大。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这是微服私访,都当没听见啊。”
陆公公附和着道:“是是是。大家都当没看见没听见啊!”
就听张扬好似说笑:“陆公公,这回乡以后精神矍铄不说,家乡的山水倒有奇效,您这胡子都给长出来了啊?”
陆公公听了张扬一句话,尴尬地直捋自个黏在下巴上的假胡子:“这回了家乡……确实,确实略有不同吧。”
便扭过头去,干笑着与庸弋故作热络靠近道:“元宵那会儿就您没在,老祖宗念了您好几句。原来您到这儿来了。这一回是多久才回去?”
庸弋抿着嘴唇,眼见着尴尬,不想多答,只是不断拿眼去瞥张扬。老爷子咂咂烟,横在他与陆公公之间:“公公,人多眼杂,不如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再说吧?”
说罢亦有所指地看了眼四周。陆公公急忙一敲脑袋:“瞧我,这招待不周的。李县令这会儿去前头升堂了,二位先这边请吧。”
说罢这话,他十分配合地遣退了周围跟着自己的那些下人,单独带着庸弋与张老爷子网僻静处去。
趁着陆公公转身要带路,庸弋一把拉住了师父的衣袖低声问道:“你平日里不是呆在山上吗?怎么看着和山下的人那么熟络?”
庸弋一直以来最不想混的一个是宫里头复杂的亲眷关系,一个是这繁琐的官场。偏偏张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门路,凑巧居然将他最讨厌的两件事都给合拢到一块来了。
这个陆公公是早年间就跟在太后身边的老宦官了,掐指一算,确实也到了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岁数。这位老宦官在宫里头算是混迹多年了,先帝那会儿就已经坐上了总管的位置。其人是有一份聪明才智,却只是用来斡旋于人情交往,对待真正需要去为民谋划之事,则总做中庸,不求多出彩,只求不出错。
也不怪乎庸弋这样的脾性看他不顺眼。
“呆在山上就不能没事下山查看查看情况吗?”老爷子意有所指觑了眼前头走着的公公,“你就不奇怪好好的,怎么伺候太后的管事公公告老回乡了?”
“……难道是因为我?”
“是不是为了你,可不一定。但有一点——”张扬看他这一身富贵,眼神朝庭院南隅飘去,“他这荣归乡里,当然少不得带些宝贝。这些东西到了丹霞崖底下,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被抢?”
“抢过一回了。不然陆公公这会儿也不会到县衙来。”
“那就是他和丹霞宫的恩怨,那群姑娘们可不见得需要什么拯救者。”庸弋说完这句话后就反应过来了,他又不傻子,“你你不会真的想让我保护丹霞宫?”
这一声惊呼略响,连陆公公都好似察觉,稍顿了顿脚步。庸弋这下是知道老头煞费苦心究竟为何了。张老爷子笑眯眯咂着烟:“保护丹霞宫?你在想什么呢,我这么做明明是让你保护这儿。你也知道山下对丹霞宫的形容了,可以说是穷凶极恶、不留活口。”
“这句话从说出口那一刻起就让我觉得您听着不像个好人。”
张扬倒是挺无所谓的:“那就当我不是吧。”
说话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跟着陆公公远离了人群,老头说话的声音也毫不顾忌,看起来压根不在乎陆公公听说他们与丹霞宫有染。眼看他们三人到了一座偏远的小亭子内,才刚落座,就看陆公公脸上忽然露出痴傻般的笑容,嘴里淌下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