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面颊的皮肉抽搐了几下:“思兴如此重情义,真不枉过员外费心栽培呀。”
湘人暗里瞥了他一眼,即说道:“的确是此事。染坊因缺贡官中的布,我命他们将存着的旧布拿来,送与知府,一面赶染新布,赍至同知陈同袍府上。”
文忠不敢说什么,点头道:“这倒可行。陈同知乃我等所赖,借此讨好亦是良谋。”
“可有一件事晚辈拿捏不准。”湘人的目光闪过一丝狡黠。
“请讲。”文忠严肃了起来。
他故作沉吟:“别的事都好讲,但那些大小官员分别该送几匹,在下不甚熟悉,故而浑然不知也。”
文忠提防似的问:“文某作为赌坊之人,去染坊恐怕不方便吧?”
湘人热情地拽住他的手:“文大哥帮我过家解决了多少事,上上下下谁不感激您哩。去染坊协助协助,定夺一番数目,又何妨呢!”
文忠虽隐隐觉出其中有诈,但毕竟是湘人求之,不好直言拒绝,思忖一阵,便抬头道:“既然如此,文某往染坊走一趟。思兴可写个亲笔文书,叫我赍带在身,以免被他们误会。”
湘人轻轻摇头:“文大哥,您是先兄多年的兄弟,染坊的印信这几日也是你管,何来的误会之说?”
文忠固谏道:“虽说这般,可文某究竟是外人,若擅自入坊,必招非议。按着规矩来,总无一事。”
他却不听,仍顾自说:“您与先兄金兰之契,满城皆知,怎说是外人!若还如此客气,岂不是怀疑湘人的本心?”
文忠见湘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忙将茶一放,咬了牙说:“那……我也不强人所难,文某答应便是。”
“那还请文大哥路上小心。”湘人送他出了书房,望见那远去的人影,如释重负似的,渐渐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据文忠估量,这次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他对此并不奇怪,但却对自己如今的坚持疑惑不解。他和过湘人没有多少交集,本该与之疏远,甚至排斥,而今竟还欣然地为他的夺权清扫障碍。他在意的已不是情义,而仅仅是为了维持赌坊的利益。他早就失去了先前洒脱的那股劲儿,在江都随性驰骋的神气,变得同常人一样,甚至那些劣迹,会使他比常人更卑劣。
但转念一想,曾经不可一世的过楚子,在临死前都无法主宰过家的命运,那自己的权势就算再兴隆,谁又能说这一天绝对不会到来呢?……可他的心里挣扎半天,仍是放不下那偌大的赌坊,那权盖江都的富足。
他不再纠缠于所谓疑惑,而迈过染坊的门槛,走进议事厅。
文忠一走上来,便冷冷地看向众人:“是你们掌柜叫我来裁定布匹贡官的数目,不必惊慌。”
管事们傻了眼,都放了笔,瞪大眼睛,不发话。手捧印信的奴才不高兴了,他直言不讳地冲文忠说:“文公,大掌柜明明说叫我们自己裁定,你又是何时奉的命?”
“我奉的你主子的令,就在刚才。”
管事们才对湘人的放权赞赏有加,如今文忠又来‘专横跋扈’,叫他们很是不满,都窃窃私语起来。
那奴才攥着印信,气愤地说:“文公,你好好看看外面的牌匾,这里不是别家,是过家的染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