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此刻仿佛在半梦半醒中,明知道眼前是什么境遇,却迈不开腿也走不动路,他心疼自己的儿子孙子,可是儿孙似乎让什么东西附体了,神智混淆。
“龙王爷要拉俺们去填河,去填河”
我终于明白老头儿在说什么了,黄河流域很广,延绵好几个省,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风俗,在我们家乡周近,人们信奉黄河龙王,认为这条大河是龙王爷在掌管,无论乡间的老百姓,还是行船走水的船户,每年都会进行祭祀,拜龙神。
老人们常说,龙王爷每隔一甲子,就要从世间收走一批人,当做它的镇河阴兵,这些传闻说的神乎其神,还有上岁数的人自言小时候曾经亲眼看见龙王爷从河岸上收人之类的话。可我对龙王爷收人的传说不太相信,河滩人年年都拜它,若河里真有龙王爷,它不会每年发那么大的水,淹死那么多的人。
村子里的人都是被破船的三声钟声给引来的,破船是什么来历,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龙王爷的船。
哗哗
和老头儿对答的这点功夫,飘浮在河面上的密密麻麻的浮尸,全部卷入了巨大的漩涡中,所有浮尸消失的同时,漩涡也渐渐合拢,河水奔流如故。
铛
停滞在河心巍然不动的破船,在此刻又发出了一声钟响,这声钟响,如同来自修罗冥府的催命符,随着钟声,聚集在河岸边的这百十个村民,无论男女老幼,齐刷刷的抬腿就朝河中狂奔。身边的老头儿原本被我打的半梦半醒,钟声一响,他仅存的那点神智也随即荡然无存,呆呆的抬起腿,和前方的众人一起冲向奔流的河水。
“你干啥呢”我手足无措,那么多人都发疯一样的朝河里跑,我拦也拦不住,只能就近拉着老头儿,没想到他的力气如此之大,我使出浑身上下的劲儿都无济于事。
这百十多个人,在波涛汹涌的大河面前,也不过如同百十片飘飞的树叶,人一下河就被河水淹没,我眼睁睁看着一村的人坠入河中,束手无策。
人群消失了,眼睛看的更加清亮,所有的人都被河水吞没,只剩下空荡荡的破船,稳如泰山般的停滞在空荡荡的河面。我不敢妄动,拉着沙千就地趴在河滩上,直直的盯着破船,我想看看,爹和哑娘,到底还在不在船上。
轰隆
星光灿烂的晴空里,突然炸响了一道银雷,雷声轰隆,震动了下方的大河,河水仿佛在这须臾之间一下子沸腾了,水底不停的涌动浪头,浪花卷的能有两三丈高。常在河边的人,对河的习性很熟悉,看到这些,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河底有东西。
原本巍然不动的破船,在河水沸腾之后,马上开始摇晃,破船看似千疮百孔,然而却结实无比,丝毫没有散架的意思。
“九弟”沙千被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些事给吓破了胆,趴在我身边哆哆嗦嗦:“河里河里是啥东西”
“你问我,我又去问谁”我只顾盯着破船,在破船随着巨大的浪头上下起伏的时候,空空的船上终于闪出一道身影。
身影只是一闪而过,但就这么一闪,我却认出,那是爹的影子,这世上再没有比我熟悉他的人,身影那么模糊,我却不会看错。
爹还在破船上!还在!我顿时激动了,难以自持,从河滩上爬起来,大步冲上前去。
“爹!爹!我是小九!爹”
浪涛声淹没了我的叫声,我不知道破船上的爹能否听见我的呼喊,但是我一嗓子喊出来,本就如同排山倒海的河面,像是炸了锅。破船开始移动,尽管移动的很慢,却不停的朝下游漂移。我察觉出,破船似乎是畏缩了,好像一个人,面对着自己所对付不了的强敌,在慢慢的后退。
轰隆
大河的震动仿佛牵动着苍穹的雷鸣,又一道惊雷掠过半空,哗啦啦起伏的河水,在雷光的照射下,如同变的清澈透明。
雷光几乎压到了河面,我就站在河边,河水清澈的时候,我看见之前被卷进漩涡里的那成百上千的浮尸,全部聚拢到一团,在河底缓缓的朝破船蠕动着。
破船所畏惧的,是河底这一大团浮尸?绝不可能,浮尸被河水冲过来的时候,破船动都没动,它害怕的,显然不是浮尸。
轰隆
一道雷光消失,第二道雷光又贴着河面闪过,接二连三的雷不停的穿梭闪动,反复几次下来,我渐渐的察觉到,在那一大团浮尸中间,还有别的东西,这群入河的浮尸是在护着这东西。
河底的情景,是足以把普通人的胆子吓破的,可我只想跟爹碰面,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固执的站在河边,一步都不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