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一路进去,一路受着宫女太监们的礼,抬眼便见苏麻喇正在小佛堂门外翘首盼望着,与她目光相处,神情柔和些许,无声地向她道了个万福,示意她进小佛堂里。
这里常是青烟袅袅的,一进去檀香味扑面而来,娜仁深吸一下,心里莫名地稳住了,见太皇太后跪在蒲团上,无声地闭目祈祷。
“来了。”太皇太后也没转头,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她,只道“德妃如何了”
娜仁道“丧子之痛,如何能够轻松释然。”
“皇帝他如今已有了帝王气象,也不知会不会伤心。”太皇太后睁开眼,双手合十,仰头望着紫檀神龛中拈花轻笑神态慈悲的菩萨,默念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那个孩子吧,保佑这些年这些孩子,保佑”
娜仁垂着头,地上遍铺着暗黄字不到头如意云纹的厚毡子,踩上去十分宣软,她今儿穿的一双莲花盆底鞋从衬衣的裙摆下隐约露出鞋尖与缀着的万事如意流苏结,倒也配得上踩这毡子。
小佛堂内处处布置似简朴,实则最是讲究,不过因着是帝王之家,便有富贵至尊气象。
她一字一句,声音哑涩,道“便是帝王,也有骨肉之情,男女之,发肤之痛。”
“那也罢了。”太皇太后长叹一声,在蒲团上拜了一拜,捻着念珠缓声道“愿那孩子能登西方极乐,不受轮回,不再受人间七苦。”
六阿哥的死只是紫禁城这一片浩瀚汪洋中不起眼的一朵浪花,很快又被滚滚波涛冲散,除了受切身之痛之人,便无人在意了。
只是宝华殿多燃了两卷经,太皇太后多念了两声佛。出了三七,德妃仍旧是温柔端庄的永和宫娘娘,仍旧大权在握,仍旧风光无限。
入了夏,天气渐热,七月里是娜仁生辰,康熙不愿简单讲究过去,执意大半用他的话说,如今国富民强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内帑也富得流油,不差办一回生日。
偌大后宫,连皇贵妃的生辰都不能办好,底下的嫔妃过生又该如何自处
娜仁娜仁很不坚定地被他说动了,其实也是想热闹,正好也请太皇太后和太后出来热闹热闹。
如今太皇太后愈发深居简出,能请她出来的事情可不多了,娜仁的生辰,太皇太后会给她的面子。
康熙也是有意抬一抬永寿宫的门楣,这些年娜仁不大出风头,如今皎皎将要成婚了,他生怕有人将女儿低了,不知道嘉煦公主的尊贵。
其实谁敢啊
出他的意头来,旁的嫔妃心里多少有点无奈满京里谁不知道永寿宫的威风,谁敢招惹便是嘉煦公主,当今长女,越级亲封固伦,荣宠天下皆知,他老人家恨不得捧在手心里,额娘又是如今后宫第一人,便是宗女或是家里再得势的大臣之女,待这位公主,也是捧着哄着,哪次参宴不是众星捧月里的月亮,受委屈不知道尊贵那可真是笑话一般。
也就是康熙,一颗老父亲的心,总觉着自己姑娘是温柔和顺小白花,在外头受了委屈都不会还回去的那一种。
也不知谁给他的这种错觉。
娜仁的生日宴办得热闹,太皇太后、太后与众位太妃们都出席了,算是宫里头一份的脸面。
招待往来宾客有皎皎,年长些的皎娴和皎定也跟在姐姐身后帮忙,胤禔和胤礽不约而同地约束着弟弟们,老一辈诰命均陪着太皇太后与太后、太妃们听戏,娜仁只肖与素日熟悉的说说话,她的宴上,人人捧着她、哄着她开心。
琴德木尼与伴云一左一右在她身边,朵哥与尚红樱反而要退一步,见孙媳与永寿宫如此亲近,定国公夫人忍不住地笑,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便是有不顺眼地灌了两杯酒,也没叫她收敛起笑意。
有位嘴甜的命妇说了个极讨巧的笑话,拐了个弯子夸娜仁年轻、保养得好,公主孝顺,一就是有福寿的样子。
话音落地,她自己就反应过来皇贵妃膝下无子,只怕犯了忌讳。当时便讪讪地望着娜仁,一时噤了声。
娜仁却不在意这个,只见她一双翦水秋瞳似怯似惧,神情微带些惶恐,更是惹人怜。
她登时便轻笑两声,道“但愿能应了这句吧,若是本宫真能有那样的福气,也有这位夫人的一份功劳。”说着起身,众人心中不解,却见她缓步走到那命妇身边,信手撷下一朵开得如火如荼的木槿,簪在那命妇鬓边,唇角含着些浅笑,信口道“这花开得好,也衬你。”
这位皇贵妃似乎生来便带着几分洒脱恣意,和顺长公主笑着嗔她“你又来了,就这性子,若是托生成个男儿,这普天下的女子,有几个逃得过的”
尚红樱不在这一桌上,听了声音回头来,不由也笑了,放声道“额娘您可仔细些,别惹了皇贵妃的眼,来时您说要带些点心回去,招惹了皇贵妃,可就没有点心了。”
要说这辈分,是乱得很。从皇家论,和顺公主是娜仁的姐姐,尚红樱是她的外甥女,若从博尔济吉特氏来论,尚红樱是她嫂子这样乱的辈分,是怎么也理不清的,两头各论各的。
这会尚红樱一开口,笑料便来了,娜仁方才可叫了和顺公主好几声姐姐,众人笑作一团,皎皎坐在公主们那一桌,回头来,见娜仁坐在人群里笑得恣意,发间翠玉钗用品质极好的明珠点缀,熠熠生辉,却不如主人耀眼。
皎皎便无声地笑了,转眸间见皎娴悄悄给自己倒了一杯木樨清醴,无奈一笑,皎娴哀求般地向她拱了拱手,又俏皮地眨眨眼,皎皎摇摇头,全当未见,也算无声地纵容了。
也是生日宴上,娜仁收到了康熙送的一轴烟雨江南图,展开瞧了又有些感慨“都说江南烟雨朦胧的景象最是美不胜收,我竟无缘得以一见,便从这画间感受一二吧。”
康熙笑吟吟地,“那朕便带皇贵妃一览江南风光,如何”
话里的意思,是要南巡了。
在场众位登时精神了,面上酡红透出醉态的也醒了酒,侧耳听着。
后来听康熙宣布了要南巡的消息,众人竟只觉果然如此,嫔妃们心里各有算盘,独娜仁无奈又含着嗔怪地了康熙一眼,努努嘴,康熙冲她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