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玖的记忆像开了闸的水一般涌出,许许多多的想法随之出现……但值得一说的是,这开闸后流出的并不能算是洪水,最多也就是一溪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今年是建炎七年,换言之,赵玖到今年为止,总共活了二十七年。而二十七年间,后七年的经历给他的感觉反而才像是占了他人生更大部分的样子。
至于前二十年……且不说彼时相对而言的无忧无虑,他上高中前也没有什么深入思考能力啊?便是随后,有效获取知识的时间也不多,更遑论成熟的认知与实践了。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被打脸打到生疼的缘故。
且说,赵玖落井后,受一些低端游戏和高端网文的影响,不是没有尝试过一些所谓开金手指的想法,但想法往往会被现实的无情与苛刻的条件给弄得灰头土脸,最后将这些东西止步于想法阶段:
首先是战乱的影响,整天一睁眼一闭眼都是生死存亡的事情,直到尧山之前哪有真正的心思搞这些?
然后是个人的知识根本不成体系,零敲碎打根本无法对成系统的工业形成突破性促进作用。
最后是大宋作为一个拥有一亿多人口的国家,城市化也比较深入了,本身已经在生产力之外的地方,在这个中世纪全盛时期,做到了某种极致。
很多东西,赵玖说了,结果发现人家早就有更好的成例,反而只是因为没钱或者战乱,不得已缩小了规模或者暂停了下来……这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医疗体系。
某种意义上也包括这一次的财政问题。
时间回到数日前,本月初的时候,户部尚书林景默在递交了那份厚重条陈之后,其实很快就有了一个紧随其后的札子。札子里,林景默早已经将发行特定北伐国债、适当反贪,甚至包括直接劫富济贫的訾税(存量财产税,家中财产超过一定数额的要交税),一股脑的给摆在了赵官家身前。
而以林景默的身份,既然发了这个札子,就说明他背后的所谓张德远一派的木党已经达成了内部共识,准备为赵官家冲锋陷阵。
但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相对于这些被自己一手带出来、影响起来,敢做敢为的心腹臣子们,赵官家本人反而畏缩了。
畏缩当然也是有理由的:
大规模发行北伐国债需要的是举国上下对北伐充满信心,而一旦上下的信心没有朝廷想的那么足,发的又太多的话,就会出现国债滞销,导致官吏士民通过国债的情况反过来对北伐失去信心。
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按照赵玖的经验,一旦事情出现问题,很可能会发生官府欺上瞒下,强行摊派的场景。那届时不光是民心沮丧的问题,就连一直年末发行且稳步增长,然后对财政有巨大调节意义的常规国债市场也会被波及。
甚至会导致更大的政治波动也说不定。
至于反贪。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但有些牵强,因为这时候,全国财政的大头都在军费开支上,而御营大军呢,此时依然是大将分领大兵团的军事制度,这种情况下,从那些帅臣往下,层层军官几乎是公开的在侵占军费。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赵官家不在军队里彻底肃贪,那凭什么去肃其他地方?
至于在军队里肃贪,也不是不行,但那样的话,就要做好军队平衡被打破,部分能征善战将领被处置,甚至部分人串联抵抗,逼得朝廷不得不进行大清洗的恶性套路……而这,又很可能会导致之前的文贵武贱的情况大规模反弹,导致赵官家对军队方面彻底失信,致使军队战斗力崩溃。
总之,从长期看,肃贪当然有利于军队的战斗力维持,但短期内,结果就是军队战斗力迅速下降。
可是赵玖追求的不就是短期内维系战斗力,以确保随时能够北伐吗?
而这,也正是赵玖只能对眼皮子底下的御营中军部分军队进行适当清洗,大部分时候却不得不一次次耳提面命,透过对十来个帅臣、几十个统制官施加影响,以控制军队内部腐化问题的缘故了。
当然了,说句实诚话,赵官家和朝廷也真不是什么白莲花。
鄢陵大捷后,朝廷立即平衡了各部军队实力,然后在当年的大恩科后趁机派遣了大量的随军进士。尧山大捷后,吕颐浩立即上书要求整顿之前‘使官’混乱的局面,然后赵官家顺势就把从韩世忠到岳飞到李彦仙所有人的经略使、制置使、镇抚使啥的全都撸了。
这本身就是一次超过一切的肃贪行径。
至于说劫富济贫这个加税,就更不用说了,家里真有两头牛这种事会招致什么样的反扑和阻力,毋庸多言。
而且,这种针对富裕阶层的特定行为,配合着封建时代官府执政方式的粗暴,很可能会变成无节制,乃至于扩大化,甚至错位化的恶政。
你说你家财产不到这个征税的限度,我就觉得到了!不信你让我们去搜搜?
这跟王老爷是县里张押司亲家没关系!王老爷就是穷,你就是富!你家那个陶罐就是比隔壁王老爷家的瓷器更值钱!
哎呀,手滑了,不过不要紧,你家这扇门只值三文钱,我赔你!
你家那头牛我们去牵的时候就是头病的要死的牛,哪里能当活牛来算?
你说了算,我说了算?赵官家要北伐你不晓得吗?你是不是金人奸细?
历史一次次证明,在审计手段全靠人工的状态下,这种看起来只针对富裕阶层的薅羊毛行为,往往会沦为对中产之家的残酷迫害。
反倒是真正的权贵与富豪会躲开这些。
赵玖哪里敢轻易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