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梦境
招待所的陈设简单朴素,屋角高脚登上放着一盆长得葱葱郁郁的金边吊兰。长长的叶片肆意伸展着,由花茎上延展出密密匝匝的株芽和丛生根柔顺地垂在四周,透露出一股旺盛的生机。
周里垂眸伸出食指拂弄着青绿的叶片,却是想起那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在一片白雾茫茫的世界里,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转眼间就成了年青妇人。还没有惊诧过来时,年青妇人就苍白了。依旧是小小的脸庞,秀美挺直的长眉,尾梢略略上翘的杏眼。却再也不能欢笑不能怒嗔,成了大理石墓碑上一串冰冷的字符,一帧恒久不变的黑白照片。
墓前的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军装,痛悔得背脊躬起,半趴在墓前喃喃诉说着什么。
周里直觉那人的话语很重要,用尽全身气力才听到他在慢慢地絮叨,“……他们是为我好,是我仅剩的亲人。说我精神不稳定怕我真的疯了,把我关在医院里请来最好的大夫治疗了整整三个月,我能怪他们吗?我吃了很多药打了很多针,就是怕忘记你的模样,结果偏偏生了差错。
我在白纸上描绘你的样子,偷偷地藏在枕头底下。每天睡觉之前就拿出来看一眼,却高估了我的绘画水平,那上面就是一个梳马尾辫的小丫头。你的五官在我脑子里一日比一日模糊,可我心底记着你,那么多的人来来去去嘘寒问暖,我不用看脸就知道他们都不是你。”
“知道我为什么会把韩丽娜认成你吗?就是因为她隔着门怯生生地问‘有人吗?’我以为那就是你,我真的以为那就是你。但是三天过后,我就失望了。我在她身上找不到熟悉的影子,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男人痛苦得额角青筋暴起,“为什么不再等等我,哪怕多等一天?不能怪你,是我来得太迟了!你一走了之再无音信,我却找了你很多年。你改了名字改了岁数还嫁了人,你是诚心切断过往吗?贺叔和秀姨互相指责,你走了多久他们就吵了多久。那我呢,我去指责谁?直到我找上门去,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
墓地里大雾弥漫,空气中有一种死寂的味道。沉闷、枯燥、腥膻,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慌缭乱。
男人呜呜地抖动着肩膀,“我表明身份很久,贺叔才相信了我的话。我看了你留在家里的日记,才知道我在你心里那么重。有很多事情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却一点一滴地记了整整七年。最后一篇日记里,你说看见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说笑,就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那时,是不是在心里恨毒了我?”
男人双手捶地,那份哀毁简直可以隔着虚空传染,“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就算真的疯了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忘记过你。我不知道你的全名,不知道你住在哪里,甚至没有正大光明地好好看看你。可是我记得你说话的语气,记得你走路的频率,记得你微笑时脸颊上浅浅的酒窝……”
周里一时感同身受心里难过至极,正要上前去安慰那人时却如遇雷殛。
那是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一张正值青春年少,一张已经是垂垂暮年。那人踉跄地站直身子,眼角挂着泪水停顿了一下,似乎察觉了什么一样直直地望了过来,却陡地穿过周里僵直的身体,头也不回地隐在茫茫白雾当中。
这个梦断断续续的,却又是如此的真实。那份凄惶无助简直让人痛彻心扉,醒来后的周里心口疼得厉害,脸上枕上湿漉漉的一大片。那时候他就觉得必须要快点,再快点,不能再糊涂下去了。要不然一辈子至为重要的东西就要失去。他静静默立的深夜里,在心底暗暗地发誓。
屋子里的周里忽然警醒,眼里流露几丝清明抬起头问道:“贺股长,你女儿的大名是不是叫……贺淑萍!”
贺宗伦有些奇怪,却还是笑着答道:“那是她从前在村小读小学时用的名字,她嫌不好听,转到建南一中读书时就顺便改了,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周里的脚步就骤然停住,扯着嘴角无意识地笑了一下。他不是听人说的,他是在梦中亲眼看到的。那块黑色的大理石碑上,工工整整地刻着“贺淑萍”三个鎏金大字。就在几刻钟前,他的指尖还清晰地感受到黑色大理石碑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冷。
原来,那个梦竟然是真的!
周里怔了一会之后就抱着头蜷缩在椅子上,泪水极缓慢地弥漫上眼眶,心脏疼得几乎要窒息。梦中的一切竟然不是梦,他的脑中一片混沌。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很糟糕,这样持续下去不是疯子也会被人当成疯子。而现在,他必须尽快恢复成一个正常人。
梦里那个男人的切身之痛他再也不愿尝试,他必须尽快区分清楚贺淑萍和贺秋秋,区分开自己和那个头发花白军人之间某种神秘的联系。
贺宗伦就以为他累了,悄悄退开把门掩上。正要离开时就看见走廊尽头团长李秉国领着一行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面目肃穆双眼如利箭的长者正是那位带兵极为严厉的老师长!
房门被推开,正低头沉思的周里听到声响仰起头来,疑惑地望着众人。当他的眼睛落在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军人的脸上时,神情忽然一动像是想起来什么。停滞了一会儿后他才低低地唤了一声:“陈照叔叔,好多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跟了师长很多年的部下很久之后都记得这个场面,素以性情严厉持身严谨著称的陈照师长一见这个年轻人后就一时失态不已,紧紧地抱住那个叫周里的年青人人痛哭流涕。在场的几个人都是极会看眼色的,立刻退出了房间,让这两个年岁相差颇大的忘年交叙叙旧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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