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旷时与师涓相邻而坐,急伸手将琴弦按住,铿然一声,五音并息,万籁俱寂。
晋平公惊道:我师止奏何意?
师旷:此非新声,乃是商朝旧律,靡靡之音!
师涓:何谓靡靡之音?
师旷:当殷商之末,有乐师名延,与纣王为此靡靡之乐,帝辛听而忘倦,即此曲也。及武王伐纣,成汤祚终,商人皆怨师延,其乃抱琴东走,自投于濮水之中。后世凡有好音者过此,其声辄自水中而出。师涓既云是于途中所闻,其必是在濮水之上,未知然否?
话音未落,卫灵公便脱口而出:师旷真神人也,一言既中!
晋平公:前代之乐,五百年后复闻,亦谓新声,奏之何伤?请为寡人终奏此曲。
师旷不好再阻,只好将手挪开。
师涓由是重整丝弦,抑扬顿挫奏之,如诉如泣,终毕此曲,余音绕梁,半日不散。
晋平公沉醉半晌,方才平静情绪,便问师旷:此曲何名?如此令人伤感!
师旷:此谓《清商》,虽然悲戚,不如《清徵》。古之可听清徵者,皆有德义之君。因悲天悯人,哀其黎民之苦,故更悲于清商。
晋平公:寡人好曲,因何从不曾闻?
师旷:今君德薄,只为争霸求伯,不顾生灵涂炭,故此曲不行于世。
晋平公:寡人酷嗜新声,子若能奏,切毋推辞。
师旷闻此,只得将师涓面前桐琴搬过,端坐屏息而鼓。只见琴弦抚弄之际,突起,清风徐来,座中尘俗荡尽。琴音一奏,有八对玄鹤南来,集于宫门;七弦再奏,其鹤飞鸣,序立阶下;宫商三奏,群鹤延颈而鸣,舒翼而舞。奏至乱章,似闻黎庶呼声,声达霄汉。
座中诸卿闻此,皆都泪下,湿透衣襟。便在此时,铿然一声,其曲已终,复归沉寂。
晋平公鼓掌大悦,以白玉卮满斟醇酿,亲赐师旷,叹道:音至于此,无以复加!
师旷饮尽卮中美酒,闻声答道:《清徵》虽美,更不如《清角》。
师涓闻而大惊:未知其曲如何?
师旷:昔轩辕黄帝,会合鬼神于泰山,驾象车而御蛟龙,毕方并辖。蚩尤居前,风伯清尘,雨师洒道,虎狼前驱,鬼神后随,螣蛇伏地,凤凰覆上,乃作《清角》。自后君德日薄,不足以慑服鬼神,此曲便成绝响,以至神人隔绝。
晋平公:我师既作如此之论,则必能奏。寡人年届古稀,若闻此声,虽死无恨!
师旷摇头道:若奏此声,鬼神毕集,却不能供主公驱使,则必有祸无福。
平公不依,固请弹奏。师涓及卫灵公心痒难搔,更是求之再三。
师旷万不得已,乃焚香礼敬,复坐援琴而鼓。琴声甫作,有玄云从西方而起;继而狂风骤发,飞瓦走石,廊柱摇晃;其后巨雷暴雨,台下水深数尺,四周似有鬼哭。
晋平公恐惧,急止道:我师止奏,寡人知罪矣!
师旷因而止奏,风息雨止。
师涓叹道:人云学无止境,我今方知也。
欢会已罢,卫灵公还于朝歌,因怀思师旷雅奏,以至三月不知肉味。师涓善造新曲,于是创作四时之乐,以奉国君。卫灵公大喜,问道:何谓四时之乐?
师涓:春有《离鸿》、《去雁》、《应苹》之歌;夏有《明晨》、《焦泉》、《朱华》、《流金》之调;秋有《商飚》、《白云》、《落叶》、《吹蓬》之曲;冬有《凝河》、《流阴》、《沉云》之操。自春至冬,故曰四时之声也。
卫灵公:何不试奏数曲,以娱寡人之耳?
师涓领诺,遂将四时之声各奏一曲。灵公沉湎其中,一时如入暖春,一时忽入酷暑,一时穿行秋林,一时如卧寒冰。耳迷心惑,忘于政事。
蘧伯玉在旁侍坐,闻罢此曲,怫然起身,对师涓说道:此曲虽以发扬气律,终为沉湎靡曼之音,无合于风雅,非下臣宜荐于君也。
师涓闻而大愧,再拜而退。还于府中,因思蘧伯玉之言,痛悔不已,遂挂冠而去,率全家隐入山林,再无踪迹。蘧伯玉闻说师涓离朝而去,遂焚其所发明乐器于九达之衢,惟恐后世传造。其四时之声,亦便就此湮灭。
卫、晋两大乐师演奏会之后,各国大夫陆续来至绛都,参与会盟,观赏祁宫。
();() 晏婴奉国君之命,也往晋国祁宫,参观学习。齐景公见相国家宅近于闹市,房屋陈旧简陋,嘈杂干扰,遂趁晏婴出使晋国之机,命人换以新宅。
晏婴出使归来,见此豪华新居,却云住之不惯,继又搬回旧宅。
齐景公闻报不悦,便问:好奢恶简,人之常情。卿为国相之尊,何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