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羡慕的就是你们,早早就有了表字的女娘,而我们这种没表字的,只能依照排行被人称谓,仿佛连人影都模糊了,重要的是只是个姓氏。”
时下的世族闺秀,但凡及笄,按理来说既有闺名,又该有表字,可像谢六娘这般,她早早就定了亲,那时她还未有表字,于是本家亲长也不好取的了,得等她出嫁后,由婆母抑或夫婿拟定。
“我闺名兰约,大抵日后的表字,也就香、慧之类了,无甚意趣。”
“可被我猜准了!”瀛姝不给谢兰约再添郁闷,这不厚道。
谢兰约其实是才女,不幸的是遇见了这么个世道,她的亲祖父亲父母,处心积虑的是如何让家族稳坐权阀的第一把交椅,对于儿郎女娘的教育都极其严厉,遏制了后辈的天性,不容许陈郡谢氏出一个“叛逆”。
但实则,谢晋本人就挺“叛逆”的。
而这位谢六娘嘛,瀛姝前生的时候和她没太深厚的交情,谢六娘嫁得远,虽然也是上品之族的准宗妇,婚姻看上去挺美满幸福的,不过苍老得太快速,瀛姝后来见她时,她甚至有些驼背了,不到三十岁的女子,像老妇一样拄了根紫檀木雀首的拐杖,两眼空洞无神,当时她的夫婿早已过世。
但就是这么个未老先衰的妇人,却在某年新岁朝庆时,当众向瀛姝鸣冤,瀛姝已经是皇后了,新岁朝庆也要升座,接受外命妇们的拜贺,瀛姝知道谢兰约的字并非她现以为的“香”、“慧”一类,兰约的表字是卿佩。
前人辞曰: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览查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
这意思是家家户户把艾草挂满腰间,说芳香的兰花不能作为佩饰,这些世俗之人连查看草木都不得当,又怎么能评判美玉的品质?
给兰约取字的人,当是很推崇那位辞人,同时也很赏识谢兰约的品性,瀛姝猜测取字之人应当并不是兰约的夫家尊长,而是她的夫婿——卿佩,卿虽然也代表了地位官职很高的人,但同时也是夫妻间的爱称,那人因感知兰约如幽兰般的美好节操,故而期盼与她长伴。
但可惜,情深不寿,瀛姝原本以为兰约的夫婿真是病逝。
但那天,谢兰约在含章殿,说她的夫婿周景是为同胞兄长周昌毒杀,而使计唆使周昌毒杀手足的人正是已经成为皇帝的司空北辰,周昌不满周景越过他被定为宗子,认为周景能得尊长的赏识是因手握《征器册》这一奇书,他杀弟夺书,不料奇书却又被窃,谢兰约好不容易才查明了那卷书已为司空北辰所获,因此才笃定司空北辰方为一直躲在幕后的真凶。
这是石破惊天的控告。
司空北辰当时惊慌失措,把所有责任都推在了已经过世的虞太后头上,但司空北辰的辩解之辞莫说不能让谢兰约相信,就连瀛姝都无法相信,也是从那时起,瀛姝开始怀疑司空北辰对她有所隐瞒。
谢兰约对司空北辰的控告,无疑干扰了司空北辰扩增皇权的计划,这也为后来司空北辰固执武断非要亲征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司空北辰崩后,谢兰约再次求见已经成为太后的瀛姝,她才说了全部的实话,原来当初不仅仅是周景中了那极其阴狠的慢性毒药,她同样也中了剧毒,周景想尽办法寻到了能够解毒的隐士,奈何解毒的药物有限,只能治一人的性命,周景唯一一次欺骗妻子,就是哄妻子服下了救命的解药。
周景的早逝固然让兰约心痛如绞,但她飞速的苍老却并非是因为悲痛绝望,而是那剧毒造成的后遗症,但周景毒发身亡前已经意识到了阴谋,当然也做下了安排,司空北辰后来得到的《征器册》是伪造的,真卷一直被谢兰约收藏,谢兰约献出了真卷,她当时说:“可惜先夫意识到阴谋时,已经不及再做别的安排了,先夫说过,他是因为师从于鲁阳隐,才能复制此书中的武器。先夫已逝,鲁阳早陷北齐所属,鲁阳隐便是愿意出世,恐怕他风烛残年,身衰体弱,也再难从北齐南渡至建康了,这卷书就算我现在上献朝廷,恐怕王太后你也再难找到能人才士参透书中机窃,打造出能挫毁敌军的武器了。”
谢兰约还说:“其实先夫并没有让我替他复仇,他劝我回建康,他认为我只有回到本家才是最安全的,他让我把这卷书上献朝廷,也许君王还能想到办法把他的老师鲁阳隐接来建康,那么这卷书就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是我不甘心,我一直潜伏在邓陵,顺藤摸瓜,终于让我察实了司空北辰这狗皇帝就是害我夫婿的主凶!我本不愿把真卷上献,但司空北辰死了,我知道他死前的事,知道王太后你也是受害者,我才说服了我自己,我应当理解先夫的遗嘱,他这个人,他其实根本不图什么宗长的权位,他是真心挚意的要为家国为社稷献力,我已经有负他临终前的嘱托了,如果再执迷不悟,日后泉下相见,我怕他会埋怨我责怪我。”
瀛姝当时接过那箱沉甸甸的书轴,她才想起了很久远的一些事,司空通还活着的时候,四皇子司空月狐请令出征,正是在邓陵周的配合下才重挫北赵,再度收复了义州。但再后来,邓陵周竟也卷入了权争党斗,这样想来,邓陵周的“变质”,确然是紧跟着周景的早逝而发生。
真是可笑啊,亏她当初还真相信司空北辰真有那样的才干能力挽狂澜。
但现在,谢六娘分明并不如何期待她的婚姻,大抵是认定了未来夫婿也是一个俗人吧。
瀛姝就冲谢六娘露出明媚的笑容:“兰姐姐,我们去床上垂足坐着说话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