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北辰也是这么认为,因此他相信了白川君的判断。
心月狐的母族吴郡简氏,连其大宗长也即简嫔之父也不过中正四品,授八品官位,实在不算朝堂之上的重要人物,族中子弟但凡在行状上有失缺失,中正评级极有可能落于五品之下,那就根本没有入仕的资格了,总而言之,吴郡简氏虽然也算世族,且还是江东的本籍世族,然而心月狐跟司空北辰差别不大,都具没有母族为靠的“先天不足”。
像简、乔这样的中品门第,其实单凭他们,不可能影响皇权大统,跟司空皇族共治天下,这些门第只能依附权阀才有望使势力、家品得以提升,具备干预政事的能量,吴郡简依附的家族正是江东顾,可这样的依附关系,自然不可能有多牢固,远远达不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紧密性。
而君父对心月狐的心重,也必须基于一个前提,那就是心月狐绝对不能有夺位的野心。
因此,心月狐才不能加入夺储的战局,他的野心,只能通过力佐司空北辰登位之后,恃机实现。
相比起前生,心月狐现在已经失去了上蔡梁这支臂膀,那就更没有夺储的实力了。
“他想娶瀛姝为心宿妃,依然还是出于自保为目的。”司空北辰觉得思路终于清晰了:“甚至于他而言,上蔡梁远远不如临沂王氏更加得力。”
“淑妃的确更胜梁氏女,而且临沂公佐助于殿下,哪怕殿下对心宿君存防备之心,但要实现君权大统的宏图,离不开临沂公一系的鼎力相助,且殿下也不忍让淑妃陷于悲惨之境,不是么?”白川君半耷着眼睑。
“君卿就莫调侃我了,我知道我是为儿女私情所误,做下了不少糊涂事。”
“却也不是太糊涂,至少眼光还是不差的,淑妃并不是红颜祸水,也的确具备母仪天下的才德。可是殿下现在打算如何呢?心宿君可不是裴瑜,日后殿下莫不是还想逼得心宿君和离?就算心宿君愿意和离,纳弟妇为嫔妃,这确确实实不合人伦了。”
“难道白川君以为,父皇真会允册瀛姝为心宿妃?”
“不为心宿妃,亦为鬼宿妃,总之不能是东宫良娣。”白川君道:“殿下若不放下对王五娘的执念,甚至会触及陛下的心病,陛下最顾忌的就是皇子间手足相残,太子若为将来之主,已经有了卢、梁二族姻亲,贪恋王五娘,纯粹便是因为儿女私情,那么日后,必存宠妾灭妻之患,甚至陛下会疑心,因为王五娘之故,殿下与四、五两个殿下间已经生隙,手足不能同心,还如何能使皇权得以巩固?
更不要说随着时局的改变,恐怕就连二、三两个皇子,也会视王五娘为‘奇货’,就连我现在都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多事。”
“君卿哪怕不插手,其实也改变不了最终的后果了,因为裴王氏是重生人,她必不会入宫,跟裴瑜之间的丑事照样会张扬得人尽皆知。”司空北辰正色道:“君卿放心,我不会再犯糊涂了,其实我心中也明白,世上已有太多重生人,瀛姝……她既然入宫,恐怕很多事都不是我再能强求了。”
“那么殿下现为皇后求情一事,倒是可行的。”白川君终于也才言归正传:“北汉的时势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的这位汉王既然有意和我朝修好,那就看他的作为吧,如果汉豫真能达成联盟,陛下便不会亲征,甚至还有希望收复神州,那时朝堂之上还有一场乱争呢,局势又会改易。”
司空北辰蹙眉不语。
“殿下是没想明白为何会有乱争么?”
司空北辰连忙道:“的确不解,还望君卿指教。”
白川君略沉吟了一阵,才道:“其实江南不少门阀,并不心服于大豫的统治,东吴国灭,虽江姓皇族一败涂地,东吴的门阀不再追随于江姓,但在这方地界上,他们认定必须由他们做主。
王澜当年助陛下南迁避祸,如贺、张、陆、顾四族甚至根本不愿往陛下的居所拜会,王斓起初是想和江东张姻联,为其次子王岱求娶张家嫡女为妻,结果被张促当面羞辱为‘伧人’。”
“这……临沂王氏乃名门大姓……”
“这就和家品无关了,原本在三国相争时期,先是北人嘲笑南人为‘貉奴’,殿下当这是百姓间的口舌之争么?并不是,这是北方贵族对江南贵族的篾称,因此南人也把北人称为‘伧人’。
又因当时神州大乱,司空皇室互相残杀,也导致不少南人深受其害,如我顾氏,便有奉召往洛阳勤王的将领,结果反被谗杀,因此后来蓬莱君讥讽西豫的皇帝自不量力也不是没有前因的。
总之当时江南的门阀,其实均不信任司空皇室,也不信任陛下可以成为保得江南不受兵祸战乱牵连的大能之士,因此对辅佐陛下欲在江南立足的临沂公也自然没有好脸色。”
司空北辰读史,却反而对“近在眼前”的事不甚了了,这也不怪得他,因为这些事尚且不及写入史书,司空通也没有挂在嘴上,包括王斓,事过境迁,他也很少提起了。
“后来,父皇仍然在江南立稳了根基。”
“这还是多亏了临沂公。”白川君道:“我是顾氏一族的忤逆子,虽然心知陛下仁德,大不同于当时其余司空皇族,但人微言轻,也实在难以佐助陛下颇为艰难的处境。临沂公不管受到多少冷遇和嗤笑,泰然处之,又当江南几番乱斗时,多亏他出谋划策才平息了争端,逐渐受到了江南世族的尊重。
再兼北方的战祸愈演愈烈,江南眼看也会受到波及,必须推立一个大能之士,方才保得此方平安,先是顾、陆二姓达成共识,后来贺、张二姓也被说服。
至洛阳失陷,北方乱局已不可收拾,若不拥戴陛下于建康复立,当夷狄入侵,那就是倾覆之祸,可随着不少北方世族南迁,必然会有损南人的财权,那一段时间北人、南人间的矛盾也很激重,至今其实仍是摩擦不断。
南人之所以愿意隐忍,那是因为国都尚在东吴境内,南人为主,北人永远为宾,而攻复神州一直是北人的期望,他们永远忘不了洛阳,忘不了长安,忘不了千百年的基业,神州那片广袤的土地才是他们魂牵梦萦的寄望,但大多数南人却不是这样想的。
东吴皇室衰灭之后,政治中心便在洛阳,江南虽富庶,却被讥为南蛮之地,因此南人又如何接受攻复神州之后,再次被皇族被北人所弃,永远成为北人眼中一无是处的‘貉奴’?所以我才说如果陛下立志北伐,朝堂上又将再起争乱,在这样的局势下,殿下可万万不能再以儿女私情为重了。”
北伐……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