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见到瘦脸儿的出现,麻三儿立刻热血上涌,便要冲上去手刃仇人。而转瞬间他便冷静了下来,因为他有一种预感,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那就是眼前的仇人绝难逃出自己的手心儿,虽然眼下机会并不成熟,然他终究会像一只扑火的飞蛾,被耀眼的火光吞噬。他只是不动声色的回到后厨,见博敦白正自满头大汗的炒制一盘儿飞龙,便也撸起袖子,凑上前来帮忙。博敦白对他这个勤勉的后生颇有好感,见他已从前厅返回,便将手中的锅铲交到他的手上,自己则站到一旁指点操作。
在博敦白的指点下,麻三儿将勺中的鸡块轻轻洒向空中,又在热油燃着之际,将其稳稳接入勺内,一来一往间颇有大厨风范,引得厨内众人见他耍的好锅铲儿,都喝起彩来。恰在此时,忽然门帘一挑,管家王忠又闪身走了进来,他的一张胖脸上油汗直淌,头上的瓜皮小帽也歪在了一边,一面呼哧带喘的倒气儿,一面喘嘘嘘的说道:
“营官大人吃了熊肉连声夸好。主子已经传下话儿来了,叫你们俩再弄几样好菜,主子重重有赏。主子还说了,倘或营官大人再有招呼,便叫博厨子去营官府里伺候,不必再向主子禀报了。”
说完,他又抹了一把头上的油汗,顺手戴正了小帽,挑起帘隆,急慌慌的出去了。博敦白听了王忠的述说,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就连麻三儿也暗自窃喜,因为倘或博敦白可以去瘦脸儿府上帮厨,那自己便也有机会能赴仇人家中,一探究竟了。
这场宴席持续了整整大半夜,天将明时方渐渐散去,待麻三儿同着一般下人到前厅收拾残席之时,方才现,整整一大盘子的熊肉竟然被吃了个精光,由此可见瘦脸儿对于山间野味的偏爱。王举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麻三儿从服侍他的丫鬟口中得知,这位营官大人对于今日的野味赞不绝口,这令得王举人面上有光,他在大喜之下,才命王忠传话儿,叫博敦白可以去营官府里帮厨,不必回禀。
通过数日的相处,麻三儿现博敦白有些爱小,便趁厅中混乱之际,将一个前明的宣德炉藏入了衣襟之内。待他撤了残席,回到下处,现别人早已睡着,便蹑手蹑脚的来到博敦白的房门口,叩响了门扉。博敦白刚刚睡下不久,见有人搅扰,不觉有些烦躁,但他也怕是老爷还有什么吩咐,便极不情愿地披衣下地,打开了房门。待他见到只有麻三儿一人站在门外时,登时火往上撞,正欲开口怒骂,忽见麻三儿从衣襟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宣德炉来。这只宣德炉,三足、双耳,通体锃亮,一看便知必是个真品。
博敦白见了好处,顿时喜得两眼放光,将方才的不快都一股脑儿的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顾不得客套,一把便将麻三儿拽进屋,又探头向门外看了看,见无异状,这才回手关紧了房门。他抢过麻三儿手中的铜炉,先是仔细掂了掂,又将它放在耳畔轻轻弹动,随即便绽开了贪婪的笑容。他见麻三儿正直盯盯的望着自己,立马板起面孔,悄声呵斥道:
“你这个小奴才,这可是王举人家里的宝贝,你怎么敢暗中偷窃,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说完他就扬手作势欲打。麻三儿早就猜到他必是这番嘴脸,心中也已打好了算盘,见状立即装出害怕的样子,说道:
“师傅您说的是哪儿的话,这个铜炉是小的祖上传下来的,平日里不敢拿出来把玩儿。今日见了师傅您有意提拔小的,便拿出来孝敬您老人家。又哪里敢去偷主子家里的东西呢?”
博敦白一贯爱小,虽然心下明白麻三儿必是扯谎,但见了值钱的古董,又怎肯放手呢?他见麻三儿说的真切,便叹了一口气,顺水推舟道:
“我呢是怕你犯了不赦的罪过,故而才指点给你的。这既然不是你偷来的,那你的这份孝心我岂能不领情呢?”
说完他就急不可耐的将铜炉塞进被子下面,又起身说道:
“今儿个这事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是切切不可叫外人知道了。否则别怪为师我不讲情面。”
麻三儿见目的已然达到,知道多说无宜,连忙接口道:
“师傅,现在离天亮还早,小的就回房歇着了,您也早点儿歇着吧。赶明个儿还要早起伺候主子呢。”
说罢他便拱手告辞,出了房门。待木门在其身后“吱呀”一声复又合拢,麻三儿不自觉的出了一口长气。他抬起头,看着皎洁的月光,仿佛又见到了师傅那温和亲切的笑容,不觉轻轻自语道:
“师傅,您老人家的仇,终于能报了。”
过了两天,麻三儿仍像往常一样,早起同众伙计一齐忙乎活计,当他正担着两桶水,吃力的踏进院子的时候,小猫子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小猫子的两眼闪烁不定,他盯着麻三儿看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三哥,你的造化来了。今儿早上博大厨叫我禀了主子,不叫你以后再随着下人一块儿干活啦。还说是他年纪大了,想招个徒弟在身边儿伺候着,叫你今后就随了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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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三儿见事已达成,便笑着摸出了三个铜板道:
“好兄弟,我这个当哥的自然不能忘了你这个弟弟。今后哥要是混出了头,咱俩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小猫子接了铜板,笑道:
“三哥,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小猫子,说是我娘把奶给了别的崽子,独独把我饿着。只有三哥你瞧得起我。今后但有用着我小猫子的地方您尽管开口,虽然我上不了刀山,也下不了火海,但也能两肋插刀。不信你看着。”
说完他既撩起褂子,露出瘦骨嶙峋的两肋,还用手拍了拍,出“啪啪”的响声。麻三儿见他瘦成了搓板儿,还想着能两肋插刀,不觉有些好笑,正要开口调侃,忽听隔院儿的博敦白喊道:
“是三儿吗?还不过来伺候着。”
麻三儿与小猫子听了,急忙互相做了个鬼脸儿,便挥手分别了。麻三儿一面答应着,一面将担桶直接挑到了博敦白的门前,将门口儿的水缸装满了,这才擦了手进到屋里。他先将屋中的尿壶倒了,又给博敦白打来洗脸水,见博敦白兀自坐在炕沿上孽,急忙点着旱烟,递了过去。博敦白见麻三儿手脚利索,兼之又送来一份大礼来,不觉喜上眉梢。他深深的抽了一口烟,将烟袋在炕沿儿上轻轻敲了敲,悠然道:
“三儿啊,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主子叫你以后就伺候我了。我呢当然明白你的孝心。所以呢今后就不用再和其他下人混在一处了。今儿个我就带你上营官大人的府宅开开眼界,以后咱爷俩可能就要飞黄腾达喽。”
麻三儿一听自是喜出望外,连忙恭维道:
“多谢师傅栽培,我今后就全靠您老提携了,我这就给您拿馍馍去。”
说完他便出了房门,来到厨下,拿了两个刚蒸得的馒头,又切了一盘子昨夜剩下的熟牛肉,用一个盘子盛了,端到博敦白的房里来。此时博敦白已经洗了脸、手,便招呼麻三儿一同坐了,一面聊些家常,一面吃了早饭。
饭后,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地面上也开始热气蒸腾,别看此处是关外寒地,却四季分明,冬寒、暑热,丝毫都不亚于关内的气候。麻三儿趁着博敦白缓乏的空档,又到府外雇了辆驴车,待得博敦白出来,见有驴车伺候,不免又是夸奖了一回。驴车狭小,仅可容博敦白一人,麻三儿便跟车步行,一同上了大道。此时骄阳似火,晒得人不敢抬头,麻三儿便趁机戴了一顶宽边儿的藤编凉帽,将面目都遮了起来,以防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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