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同情并非是来自什么局外人居高临下的俯视,而是作为同一行业中人对其境遇的理解和感同身受,那种眼睁睁着一部寄托了自己全部心血、一手打造的剧一点点儿地化为海面泡影,其痛苦程度很可能不亚于人鱼断尾、丧子之痛。
一片死寂中,时间一秒一秒地艰难流逝。
终于,又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是一位负责财务的职员。
所有人又一次抬起头,满怀期盼地望着他。
但他却面色沉重地带来了最终的噩耗“三点七万元,先生,截止到昨晚的演出,我们亏损了三点七万,而且,接下来可能还会有一笔损耗,是关于舞台布景的处理”
“处理舞台布景怎么了”一直没说话的吉蒂发出了惊慌的声音。
她有些发急地站起来,一脸要哭出来的可怜样子“你们要把它怎么处理”
但那位财务人员却压根没心情这位漂亮的女主角一眼。
他公事公办地说“既然不能再演了,那么大一个舞台布景就很占地方了,所以,剧院那边让我们尽快拉走。这样一来,运输还得再花点儿钱。可接着的问题是,拉走后还要考虑要不要保留下来。留的话,找地方长期存放要花钱;不保留的话,放到垃圾场销毁,还是要花一笔钱。”
然后,他给出了一个相当客观冷酷的建议“从长远角度来说,考虑两者所需花费,我建议烧掉。”
克莉斯惊呼了一声,但她性格一向理智,很快紧紧合上了嘴,不想给人添乱;
贝儿抚着心口,闭着眼靠在沙发上,一语不发;吉蒂则开始小声哭了起来。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
然后,米尔森先生艰难地问“我们自己烧的话,还要花钱吗”
那名财务人员便又说了说什么环境保护法,防火灾的消防规定,还有场地占用费一类的乱七八糟玩意儿,总之一句话,钱是必须花的,否则,肯定会有人来找麻烦,到时候搞不好还会有罚款。
米尔森先生只好和他商量起具体去哪烧,怎么烧的步骤
这个过程对办公室中的所有人都极为残忍,他们像是有一个至亲至近的老朋友刚刚去世,还来不及悲痛,就要眼睁睁地着对方被拉进火葬场
吉蒂一直像小女孩般地抽噎着。
但所有人都宽厚地没有责怪她,还一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毕竟,作为女主角,她大概是最伤心的一个。
因为她根本没办法忘记自己曾经站在那漂亮的舞台布景下,无比骄傲地接受着观众们的喜、掌声和欢呼的,那本是她一生中最光辉璀璨、最值得被铭记的时刻,但现在,却全都要被悲惨地付之一炬。
接下来的情节发展也不必多谈,反正是愁云惨淡的一天。
但在戏剧这一行,毫无疑问,胜者为王,落魄的失败者是没资格提什么条件的。
上辈子也曾在这行业工作的阿尔完全能理解这些人的悲伤,但对此无能为力。
他才十三岁,他还有一大家子要养,他目前所能做到的,仅仅是借着上辈子的先知,从夹缝中扣出一点儿小钱来先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
然而,不管心里想得多么现实,多么理智,多么清清楚楚
当他到米尔森先生真诚且宽厚地挨个儿和演员们道别时,还是感受到了一种仿佛被攫住心灵的震撼。
作为老派戏剧从业者,米尔森先生身上有着一种极为可贵的品质。
而这种品质恰恰是后来生活在商品经济时代,习惯一切以利益为中心的阿尔所不具备的,且从来没有意识到的,也是格外触动人心的东西。
米尔森先生不像后来新兴起那些只知追逐名利的戏剧人一样,对赚钱的演员就笑脸以待,对不赚钱的演员就冷言冷语。
相反,他始终尊敬每一名为自己工作的演员,私底下还将他们视为最好的朋友,直到解散的一刻。
所以,在最后的一天,他静静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认真地送别了他的朋友们,无比熟练喊出每一位演员的名字,再和他们一一拥抱、告别,并且,诚挚地送上祝福“很荣幸能和您一起共事,希望有来年再聚的机会,祝一帆风顺,前程万里。”
阿尔十分感动。
等到中途有空,趁着别人还没得到什么消息的时候,他就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急急忙忙地跑去找那位卖票的史密斯先生,又买了好多张新出场次的戏票。
新出现的这些演出场次,显然是占用了原本的演出时间。
但成王败寇,胜者上,败者下,理当如此。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