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胜军走了,葬礼结束了,对何家一家人而言,大事已了。
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大悲的永别、紧凑的流程、热闹的宴席匆匆上演,而今终于彻底落幕。刻骨铭心也好,痛不欲生也罢,任何一个极度的词语都无法完全表达何家一家人的感受。
当锥心的悲痛近距离上演,任何一个剧中人都没有机会预设或调整剧本。
明明肝肠寸断,可时而也会同周围人玩笑打趣;若说云淡风轻,可内心又真正冷如死灰。不舍别离吗?可在何胜军濒死的痛苦之际,连何朵都暗暗祈求过死神能够来的痛快点,好让他少受些折磨。断舍离?谁又真能舍得让至亲之人撒手离去?
死亡竟是如此恍惚又真实的历程。亲人走了,可很多时候他们又会忘记亲人真的走了。
生前来不及完成的种种心愿,转移成对逝者死后最后一程体面的努力。因为不舍所蕴育出的动能,很多时候远远超过了哀痛本身。以至于到如今,被疲惫抽空的身体第一次感受到解脱后的轻松。
可这种解脱,又似乎在警醒着他们:不该这么快就如释重负。
可他们无法停留,正如时间不会停止,更不会倒退。
结束了,结束了,父亲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幕结束了。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留在这世上的痕迹终会越来越浅。父亲的名字,终会在亲人的生命中逐渐淡去。
“爸,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
“爸,你并不愿意这样的吧?”
“爸,咱们回家了,回宁水的家。”
在家休息了三天,帮助母亲把一应事务打点完毕后,何文何朵相继离开宁水,去往各自的归处。此时距离新年开工早就过了半个月,何朵独自驾驶着车辆,开往一千多公里外的江临。
失去至亲的悲伤往往漫长又无奈,即便平日里忙碌时会短暂忘记,可永别的刺激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心头,一遍遍提醒着自己:
爸走了,以后自己再也没有爸爸了。
哪怕上一刻还在天马行空,或者为某一件小事聚精会神地烦恼着,眼泪都会在心意回旋的那一刻潸然落下。这段时间来,哭哭笑笑已经成了常态,眼泪竟是如此丰盛的资源,随时随地倾盆而至。
长途慢慢,为了安全起见,何朵用安全带把太空包固定在副驾,只有到服务区的时候才会打开,让长安去后备箱的猫厕所方便。长安全程乖巧地躺在太空包里,一边关心地看着车窗外的路况,一边时不时扭头看着以泪洗面的主人。
听到爱宠懂事般地轻轻喵叫,何朵越发哭成了泪人。好在高速上车辆并不多,车子开的也不快,她可以尽量把自己克制在可控的释放中,用这种无人打扰的方式表达着对父亲的思念。
三十多年,老泉村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父母一生中最辉煌的光影,随着村庄的消失烟消云散。三十多年,自己在父母的凝望下一步步从大山走到千里之外的江临,通过自己的摸爬滚打一步步迈入繁华社会。
世界虽大,万里之遥也有过自己的脚印;可未来无期,咫尺之近都看不到一席容身之处。
宁水虽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可除了那沉默的山水,无言的风声,再无自己可以融入的角落;江临是自己奋斗的城市,可渺小的自己身处其中,又何尝不是孤家寡人?
这世界少了谁都一样转,而自己却不能停止奋斗,就像不能停止呼吸那样。
可为什么拼了半生,最后却只想回到最简单的过去?
前路漫漫。
悲伤也好,留恋也罢,路总要坚定地走下去。那些随风飘飞在千万里之遥的野草,虽身处无根之云,却依然可以在有限的空间里努力扎出根系。
无人养护,雨雪便是天然的甘露;无人欣赏,阳光便是忠实的观众。光影下的云层是自己的舞裙,风雨中的滴露是自己的歌声。
谁说了生命就必须千篇一律?谁说了身如草芥就只能是昏昏众生?
心如明镜程亮,善念惠及他人,萤火之光也会比日月美妙。要不然为什么父母坎坷沉浮一生,却从没停止过对生活的热爱?
纵使有千般纠结万般迷茫,未来,千千万万的云间之草也会继续蓬勃而生。
父亲向来都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从小到大,给自己直接灌输启蒙思想的大多是母亲。何朵还记得在自己很小很小,刚刚背起馍篮住校上学的时候,母亲就说过一句话:
“女儿,如果你回头看,一定记得,那只是为了坚定当下。”
“爸,你最后的放不下,就是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