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路,阿曈便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人事不知,软成一团。
他在宗朔的怀里,就像一团火,仿佛要焚了自己,在这天地一角的冰山深处,以祭苍天。
宗朔回望了一眼这片渐远的山脉,沉默。
这里冰封一片,没有什么“神医”。那神医治万物的传说是真的,宗朔相信这“神族”的术,他自从遇见阿曈,到如今已经眼见了太多的不可思议。
但那传言也是曾经了,如今,怕是早就被埋在那片彻骨的冰层之下,唯余怀中这个最后的遗裔。
他不想阿曈涉足太深,他们仅仅是稍窥了那段湮灭历史的一角,便深切的感受到了滔天的波澜壮阔与惨烈。宗朔希望阿曈万万不要背负起这样的族群以往。
其它也罢,他只希望阿曈自由。
刑武等人跟在宗朔身后,心都凉了,完了,“神医”没找到,此次无功而返。
但着着急往回赶的宗朔,他们想到那个天目老人最后的神情与作为,心中已经有了底,不再多言。只是刑武心中压抑,如今的局势与天下,是宗朔费劲心力布好的一盘棋,此刻是胜负的关键时节,所有背后的潜伏与对决拉扯,线的另一端都系在宗朔身上。
可如今,经多年的磋磨,细线细如蚕丝,就像是宗朔时醒时疯的理智,就要断了。最后各方势力失衡,造反与冲突被拿到台面上,这岌岌可危的江山则如棋盘般翻覆。
那些黑心黑肝的,死了谁都不可惜,只是忠诚热忱的将士可惜,为人鱼肉的百姓无辜。
刑武不知道宗朔有什么打算,但自从他发现与殿下对弈时,甚至能被对方任意控制输棋的棋子数后,他便不再多言。殿下所到的,他不到。
一众人狂奔不停,直到脱离了茫茫的雪山,渐渐觉暖,往前,便依旧是那片雾林,他们很谨慎,实在是怕了那群隐藏在林中的凶悍野兽。
众人小心的在雾中探路,走了一会儿,依旧没见有兽类攻来,这才放心的往前冲。林间冰冰凉凉的雾气都贴凝在了眼梢与眉睫之间,他们这才一举冲出雾林,暗沉沉的日光重新照在每人的脸上。
前方就是石桥口,是一道天险,过了石桥,就像是与这片冷山割裂了,地上渐渐有了绿意。
但行至桥边,脸上的冷雾甚至还没完全化开,策马在前的宗朔却一勒缰绳,乌骓在桥边徘徊不前,刨着蹄子有些暴躁,却已然再备战了。
宗朔一手护住阿曈,一手抽出长刀,除了还在悲伤并且感知迟钝,从未经历残忍杀戮的查木端,其余众人皆抽刀上弩。
桥面远处的雪地经过伪装,已然没有任何痕迹,但斥候在行军惯插的隐标没了。
桥尽头寂寂无声,却杀气纵横,宗朔赤着眼睛,心中煞气翻涌,他心弦如丝,在即将绷断的边缘,仅差怀中这副滚热的身躯。
这一行人马久经沙场,此刻迅速反应,结成抵御阵型,好在因为怕雾林中的猛兽袭击,他们早已将甲胄穿戴整齐。
就在这时,桥前远处的两边的雪地下,一众弓箭手破雪而出,引弓拉弦,箭雨对着宗朔等人迎面而下。
草原中,铁是极度稀缺的,除了大部落的尖兵,其余部族的弓箭多不能如中原一般,用穿金碎石的沉铁做箭头,儿多是骨制,杀伤力便差一些。
宗朔身后这些人,都是中原精锐中的精锐,面对突然的袭击,他们丝毫不慌,举盾便挡,而没有重盾的轻骑兵,如斥候,便直接挥刀格挡,他的动作快极了,箭支不能近身。
而箭雨之后,是从远处冲来的大队人马,黑压压的朝石桥呼喝着冲杀而来。
宗朔着敌对人马的各色部族的衣着,冷笑一声,眼眸的底色有些疯,刑武在挡箭之余,连叫了宗朔好几声,宗朔没回音,刑武心中一惊,糟了
男人只觉得耳边的冲杀声与他幻境中的嘶吼声渐渐重叠,他有些分不清先是与虚幻,眼前到处是血红一片,封印人屠的佛家钟声渐渐泯灭,世界“轰”的一声,到处活鬼纵横。
宗朔抖着极度克制的手,抱着怀中身躯柔韧的少年,男人在漫天的箭雨的飞落中,低头静静的着阿曈,少年依旧睡着,沉静而隐秘,面庞如玉。
他弯腰,与阿曈面颊相贴,宗朔呼吸着少年的呼吸,最终,他的声音锈迹斑驳,“回家去吧。”
他什么也没再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只是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阿曈的唇角,割舍他最后一丝人性与牵挂。
“查木该。”这将军的声音像是砂纸一般,查木该早在箭雨之前,便被忽儿扎合一把拽进了盾牌之后,眼下听见只是说话,立即往前,飞过的流箭从他的头顶划过,差点穿进他的小头髻里。
“尊主。”查木该扒着盾边,谨慎的朝宗朔回话。
却不料月氏大人直接将总是被他严严实实护在怀里的少年,交到他的马背上,查木该惊讶的抬头着宗朔,但却浑身一抖,他被吓住了,一个成年的草原男人,被这人的一个眼神吓住了。
那双眼眸赤红,仿佛要马上流出鲜血来,里边全是杀,都是杀,尽是杀。查木该恐惧,月氏大人疯魔了
“带着他,进雪山,等战后,叫他,回家。”宗朔一字一句,盯着查木该的眼睛,像要望进这个人的灵魂里。
查木该的手直抖,但郑重点头,守卫神族,是他们一族流淌在血液中的忠诚与念想,他该尽这责,也许是最后一次。
忽儿扎合也踹了身后用铁锅挡箭的阿贺该一脚,将身后的孩子交给他,叫他也跟着查木该走,那小子好像认路的样子,多过这一阵再说。
诺海却不走,他执意要战斗,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克烈的勇士了,勇士面对战争,从来不会逃
而事实上,诺海或许可以以一敌十,但面对无边无际的大军,这个克烈的小勇士毫无办法。
也没时间废话,忽儿扎合直接一掌敲在小孩的后颈处,将软成一团的孩子扔给查木该,查木该无法,但还是要带着孩子走,刀枪无眼,他已经父叔殉难,这孩子不应该再死在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