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平三年年初开始,几乎占据了汴京,也便是这大梁京城市井讨论的声音,就慢慢从河北战事被有心人拨弄开去,盖因年初的时候有燕贼大兴,幽州得而又失的事情,故朱温有意封锁消息,以免自己的圣明威严受到讨论。
所以这小半年来,这汴京朝堂之外,市井中的百姓,自然还多是顾念各自的生活。
作为全天下几乎最稳当的都市,这大梁京城中的百姓多多少少还是比旁的人要富庶一点的,在多年未经战火的情况下,也要多少比其他地区的人更懂得享受一些。
眼下看着就要入暑,稍有些资本的武夫们、商贾大佬们,还有一些依附武夫生存的文人们,都已然开始忙活了起来。
乡间置办的别墅需要整治,以方便带家人去避暑,窖藏小半年的冰块也需要挖出来了,夏日日长,午后的时间格外磨人,消磨时间的各种耍子也需要好好筹备,武夫的攀比心甚重,家中资本也最厚,自是当仁不让的摆起了阔绰,各式各样的宴会备好,不提其他,单只是为了缓解一下在战场上终日厮杀的变态心理,也比去乡野撒泼来得好。
同时,去岁在中原大地上播种下的冬小麦乃至各种瓜果,这会也正是收成的时候,通常会由各个州府通过汴河运进京来,其中大体会拿去弥补在河北战事中消耗的军需,虽只能补上一小部分亏空,但终归是能让崇政院和户部缓上一口气。
除此之外,到了夏日,也正是汴京各个市坊最为热闹的时候,寻常百姓自不用多提,在闲暇时自会去过一场闲趣。
最得意的是那等地痞小混混,亦或者是得假了的禁军士卒,这会都要好好打扮一番,刻意带着一些看起来人五人六的扈从,在大相国寺周围和一些市子里走走,最多的便是在安乐阁喝上一碗冰镇酸梅汤,看着隔街而来的一些良家女子,甚而其中不乏有大户人家的姑娘,都会想法设法的与其亲近亲近,虽说少不得会落一场骂,但也算是人生至乐。
而今天下不太平,各地战乱不休,唯有这汴京所在方能得一场国泰民安的样子,此等欢乐再不享受,说不得哪一日就会变成过往云烟,岂能不贪恋?
自然会有那等忧国忧民的士子,言天下未定,我辈男儿当要报效朝廷,早日平定乱世,不可贪图安逸等等,但这种人必是不多,毕竟在这个军阀藩镇此起彼伏的时代,只有天知道这乱世何时才会平下去,也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操心的。
其他地方的黎民死活,又关他们汴京市人什么事?
只求他处战火莫要来此,好让这等太平盛世景象,于这汴京之中,天长地久,永不相移。
于是乎,这整个汴京都门,似乎都只沉浸在这番安逸的光景之内时,一直等到七月中旬的时候,才终于被一道大事贯彻全城。
这所谓大事,便就是冠军侯萧砚历时一年余,此刻终于平定燕地乱世,正率燕地好儿郎班师凯旋,彼时大军归京之际,朱家皇帝将会亲临鼓角门观大军耀武献捷,且特别准许百姓沿途围观。而献捷之后,这位朱家皇帝则会告慰太庙,郊祭四方,届时文武百官都有赏赐,甚至是全城所有禁军家眷都有恩赐。
且因八月十五中秋节将至,故从七月二十开始,一直到中秋节,金吾不禁,大办灯市,全城狂欢!
用脑子都想想,这是何等的一场大热闹?河北之地尽入朱家皇帝之手,往前数上十年,也未有这等夸张的功绩,更别提其中还有出塞千里与漠北人搏杀的说法在其中。
甚而往后再数十年,也不见得会有能够提前将近一月举办的灯市,更别提这?灯市还能够整整持续大半个月。
于是,汴京百姓,自是因此而沸腾起来,家家户户都扶老携幼,早早的便到北城陈桥门外相望,就想看看那南归班师的虎贲大军是何等模样。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直想看看那位明明早已扬名的冠军侯萧砚,在传闻之中,这位冠军侯文能提笔赋胭脂评,武能提马纵河山,是一等一的文武双全之辈。
且在传闻中,萧砚的故事已经愈加向传奇色彩方向转变,便是萧砚明明早已在汴京置下了安乐阁,做成了胭脂评这等响亮的事情,所有人却仿佛头一回真正了解他似的。
他们一定要看看,这个所谓的冠军侯,是不是真的身高一丈二尺,虎背熊腰,书生模样,靠人血染紫了身上的官袍。
不过汴京百姓左等右等,在愈演愈烈的狂热躁动中,一直等到了七月末,才终于听到这支北面的归德军抵近京城,已经屯驻在西北金水河岸新建的禁军大营中。这一消息传出,便迅惹得无数人涌向归德军屯驻处看热闹,当然,军营重地,他们也只能远远看个模样罢了。
……
市井野趣不提,大梁朝廷这些时日自然也忙的飞起。
鬼王不知为何与萧砚不睦的消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在传闻中甚有朱温想要弃用萧砚这一前唐降臣的说法。
不少人便因此淡了和萧砚结交的想法,当然,其中有不少想要观望均王朱友贞有什么动作的文武官员,显然存了押宝的心思,如若朱友贞肯力挺萧砚,他们也不介意上了这条‘均王系’的船,上上替萧砚说话的奏书。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朱友贞一派是敌不过鬼王一派的,这些年投效其的官员更是少之又少,自然在朝堂上掀不起什么水花,且朱友贞本人都没有什么表示,所以自然也就没人能帮萧砚说话。
但传闻归传闻,朱家皇帝好大喜功,迫不及待想要告慰太庙、郊祭四方的心思却是丝毫未变,他没有彻底表态前,这集献捷、耀武、郊祭于一体的大典,只会按照早就定下的方案执行。
故在崇政院内,不断有各部各个衙门的人来来往往,崇政院使敬翔未着官袍,只一件浅白阑衫,在政事堂中秉烛处理着一件件的献捷事宜。
近来朱温不大理会事务,终日只泡在几个儿媳或者一些宠妃当中,当然,多还是流连于郢王妃张贞娘,也便是冥帝的那位正妻。
所以大小事宜,自然就压在了敬翔的身上。
李振死后,这位敬相便愈加忙了,甚至来不及对这个名义上的老友进行吊唁,单只是‘财政’二字,就已经让他忙的夜不归宅。
此时,天色已晚,敬翔用过晚膳后,便依旧在政事堂内处理要务。
在傍晚时分,这政事堂中前来回事的官吏来来往往不知道有多少,但敬翔都只是一一处理妥当,任何决断都毫不迟疑,连许多回事者都被庞杂的事情绕晕,这位集众多事宜于一身的敬相,却从来只是清楚明了,甚至不需要过问第二遍,所以引得上下官吏都只是佩服不已。
在这个武将为尊,文官没落的世道,敬翔是难得的让一众大将都诚心服气的文官,其中的本事自不用多提。
当此之时,有小吏引着新任户部尚书张文蔚直入政事堂。
此人之前为户部侍郎,李振死后,户部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肩上,一时间大权在握,但却识时务的很快就交好了敬翔,一时被外人谓之敬相心腹。
所以他来这政事堂,自然不需要按次序等待敬翔接见,反而那些在外间等候传见的官吏,都纷纷起身向他恭谨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