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夜来道“关系甚大。”
左右无事,两人在地窖丹房里待了许久,十分气闷,两人索性跳上草庐,一齐坐在屋顶上。
鬼市上空多浮桥和幽灵舟,但无人鬼敢在鬼医医寮的上空造次,于是乎,坐在草庐的屋顶,一仰头便能见头顶结界上的青萘河水。
晚霞云影在水中,水中藻荇在天边。天在水,水盈天,鬼市之外已是日暮。
孟夜来随手从芥子袋里的香草黄油小饼干掏出,分给雪若。两人一边吃,她一边细细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中洲有南北境之分”
雪若摇头。
她生前是凡人,死后便一直被拘禁,自然不知道千年前的修士道统之争。
镇鬼之战后,天地末法,百废待兴。没了外敌,曾经并肩作战的修士们却渐渐对修仙的根本道义产生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就以明珠五城一带的山川河流为中线,南北分治这是真的“分道扬镳”。
雪若咬了一小口饼干,听得认真,这对凡人来说就像是传奇话本里才有的故事。好学生贺雪若听进去了,提问道“阿拂,什么是道统啊”
这就把孟夜来给问到了。
孟夜来也是个半路出家的,天玄宗既非专门负责释经的院,原身也不是什么认真听讲的好学生,这些东西还是她自己从上来的,说说八卦轶事还可以,但要论辩道统,就差得远了。
她挠挠头,说“道统的内含,要准确又严密地解释,便是用故纸堆把我埋了也未必说得清。我只能大概地跟你说一说”
分治以后,南边开宗立派的祖师们坚持“奉神明,诛邪祟,凡人飞升”,北边的祖师们却以为“道生万物,万物有灵,凡人胜于鬼神”。
一边是尊神驱鬼,一边是人胜万物,两边道心相异,后世的弟子门人对待鬼神的态度自然也大不相同。
小饼干吃完了,心满意足。孟夜来叼了根稻草,抱着脑袋,在半坡似的屋顶躺下,宽慰雪若“你瞧,尊神驱鬼,那就是说南边的修士相信人比鬼厉害,比幽魂高贵呗。合欢宫虽不是南境正统的高门大宗,但地处南边,怎么能免俗呢所以你,那是他们自设的偏见,你又何必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雪若默然不语。
“你再那粉衫少女的言行神情,我想她是个初出山门历练的小弟子,涉世浅,见识不深。这样的小孩子生长在宗门,她的世界就那么大,对于从小所学所闻的,更加不加质疑,反应这样大,也丝毫不足为奇,是不是”
贺雪若听罢,捏着小饼干,沉吟半晌,缓缓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憎恶我们”
这里的“我们”自然指的是和她一般,与人为善、不曾害人的幽魂们。
她低声道“幽魂原先不也是人吗”
她已经很久没再想起生前的日子,她还是贺府的小小姐,最喜欢托腮趴在窗边,池塘边开得娇艳灼人的芙蓉。
那时候的贺家小姐,唯一的烦恼便是廊檐有镂空雕花,盛夏时分的烈日漏进来一点儿,唯恐灼伤了自己的肌肤。
那些快乐的日子仿佛是很久以前,又像是昨天。
她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将永世不见阳光。
贺雪若低头,声音轻得像烟,“阿拂,我原先,也是人啊。”
孟夜来没有说话,只是挪了挪位置,靠得更近一点。少女身上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令雪若忍不住靠近。
少顷,忽听青裙少女认真道“谁不会死”
贺雪若一时怔忡,“什么”
孟夜来仰头,笑得灿烂又明媚,道“谁能不死呢修士的寿元再长,也并非无穷无尽,他们也会死。”
“雪若,等到时候他们变成幽魂,咱们也去瞧不起他们到时候,这些人拖着一缕残魂碎魄来找你这位大名鼎鼎的大医师救治,你就关门谢客,派小鬼通传,就说救不了啦,回去吃顿好的,等着魂飞魄散罢。他们若是求告,你还得说,哦不对,好吃的祭品也轮不上你们,阴司的祭厉也没份儿,因为你们来得太迟了。哈哈哈,这样想,心情是不是好很多”
贺雪若原本心中郁痛,这种痛楚之深,人世间任何一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大学问都无法宽慰。
贺雪若也仰头天上的水,微笑道“我还以为,阿拂你说修士也会死,是要劝我”
孟夜来莞尔,接口道“劝你别这么想,别这么怨念劝你众生平等,修士亦然,劝你从容放下”
贺雪若赧然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孟夜来瞅她,又望天,叹气道“雪若,你难道觉得我很笨劝人善良,天打雷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难道不懂”
雪若抽了根茅草,绕在指尖,愈发羞赧,“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幼年时,母亲教导她,女子须得温良忍让,这样才是好女子。被贺松拘禁之后,她则更加胆小顺从。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原来她可以不必善良,她可以睚眦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