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儿学艺智擒贼成瘸子做法招魂灵
当年辛弃疾曾有一古词中说的好,曰:“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此中意味正说的是少年的心性本就纯真,一心只想着把酒临风、登高远眺,却不识得人世间之欺瞒混沌、云波诡诈,待得尝尽了个中的愁滋味,却已然是有心无力,垂垂老矣,也只能“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了。”
麻三儿正值十七八岁的大好年华,心性纯真,颇多幻想。自从他跟随白七爷马踏匪巢,斩杀群寇之后,自觉着一只脚已然踏入江湖的门槛了,将来必可扬名立万儿,纵横天下。所以自打回府以后,对白爷更是殷勤备至,不论洗衣服做饭,还是端茶倒水,都做得样样精心,一丝不苟。平日里只要见着白爷有一点笑模样,他便赶紧凑上前,讨教些拳脚功夫,或是打听些江湖道眼;倘或有幸窥见白爷独自打拳或练刀,便无论如何都要偷学一番,再回到下处,照猫画虎,认真习练。时间久了,麻三儿自觉已经窥透了武功的门墙,便大着胆子以少侠自居,弄得其他的苏拉哭笑不得,真个说也不是,理也不是。
然而说来也怪,白爷自从回府,却鲜有笑逐言开的时候,他不但对出城剿匪一事只字不提,更没有对麻三儿开山收徒的意思。对此麻三儿倒也不在乎,他早先曾听说书的艺人讲过,大侠是不轻易收徒的,为徒者只能日复一日的殷勤伺候,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侠客爷受了感动,便慨然传了衣钵。
至于这位白爷,咱们在前面已经交待过了,他是有真功夫的。他自六岁起便随着家父习练武艺了,不论是下腰、劈叉、拿大顶、飞刀、飞石、连珠箭、扎马步、长拳短打,林林总总间也都练遍了。这些都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他爹又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便将压箱底儿的玩意儿都教给他了。如此一练就是二十年,功夫搁到了身上,想抖都抖不掉,就连打个喷嚏都含着内劲儿,吐口痰更要小心,否则拿捏不稳,就会打着人,惹了大祸。他爹见木已成材,后传给他一柄春秋细刀,重四十二斤,马上步下皆可使用,舞动起来端的是力猛刀沉,十里八乡罕逢敌手,自此远近闻名。
后来他初创江湖,一入行便当镖师,大小身经数百战,终于闯出了名头。到了近五十岁的时候,已经没人再敢劫他的镖,他的镖旗也成了绿林道上的铁杆儿庄稼,插到哪里,哪里就太平了。可是有那么一次,白爷在山西保官银,碰上了吃生米的,那父子三人共带了二百多小喽啰,围了他们一百多辆镖车;白爷精通道儿上的规矩,知道硬打硬拼必会吃亏,便提出以一对三,文打,倘或自己输了,便交官银走人,倘或赢了,对方必须撤兵。那父子三人早听过他的名号,一来自持功夫不弱,不愿认输,二来也不愿留下以多欺少的笑柄,只好应了下来。
直到双方动手,三个人才领教了白爷的厉害,先不说功夫的好坏,单就那口春秋细刀,沉稳浑厚,一般人就根本吃不消。看到这儿您可能有些不屑,想说那关二爷的青龙大刀足有八十二斤,他白爷的刀不过四十多斤,也未见得有甚过人之处。然而,咱们就事论事,关二爷乃千古第一奇人,天下之武圣人,他老人家的大刀平日里都是挂在马上,或由周仓扛着,直到用时才接到手中;而白爷不过是走镖的镖师,难得骑马,全是靠两腿走路,兵器也须随身携带,如此看来,那口细刀的份量也算十分惊人了。此时白爷舞动兵刃,端的是呼呼挂风,敌人哪里经得起它的敲打,三个人的刀枪接连被磕飞,且落地既弯折了,根本无法再用。
三人情知不是白爷的对手,此时方心服口服,其实七爷并不想要了他们的命,否则时方才只要稍一用力,三个人哪里还有命在。白爷见时机成熟,便提出要和大当家的拜为兄弟,并相互约定,自此以后在江湖之上必要相互扶持、同舟共济。经此一事,白爷在关内的名头更加响亮,不论他去哪里走镖,就连镖旗子也免了,仅仅将那口刀立于镖车之上,便没人再敢靠前了。
论说麻三儿这个年轻人不仅侠肝义胆,而且聪明伶俐,白七爷也是着实喜欢的,但他始终未肯收徒的原因,竟是他们白家的功法并不适合一般人习练。古往今来,回民人家多有武艺传承,却是以硬功见长的,这里就以白家的功法为例而言。在习练器械以前,习练者须夯实七至八年扔石锁的硬功,经过这个阶段,只要不伤及筋骨,习练者多会臂如铁铸,两脚生根,腰似蟒蛟,颈赛螳螂,如此才可以习练第二层的功夫,耍大刀。这里所指的大刀,并非可以上阵搏杀的器械,而是足有一百二十斤重的混铁刀,这种刀不但极为沉重而且重心极难掌握,舞动中稍有不慎,便会轻则折胳膊断腿,武功全废,重则伤腰断脊,殒命丧身。每次习练之前,师傅都会给徒弟喝一大碗没有任何佐料的瘦牛肉汤,以壮气力;待习练之后,须再吃四条炖得烂熟的牛筋以修筋骨,如此看来老话儿中“富武穷文”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这样的花费对穷困之家而言,是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的。白七爷知道麻三儿出身乡野,自幼吃的是粗粮杂菜,筋骨不强,练不得硬功,而自己对于内功心法却又一知半解,故而无法向他传授。其实这也怪不得七爷,不论家学渊源如何久远,也是必有疏漏的,此便是“好手儿必经三师”这句民间谚语的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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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虽无师徒名份,但白爷却也是不吝赐教的,起先便传他些简单的拳脚与器械,如白家查拳,回民单刀三十六式,点子湛花枪等等。凭心而论白爷能教麻三儿练功,也算是在晚年的生活里找个乐子,而麻三儿却能抓住每次机会,尽可能多的向白爷请教。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点儿在白爷看来仅算微末的功夫,竟然也被麻三儿练出彩儿了;查拳打出了合劲儿,周身仿佛粘裹成一团;单刀耍出了片片的光影,能贴着身子不离寸许;花枪更是被他钟爱,耍的不摇、不颤,却能在飞马间连刺十几根栅栏头儿。
要说白七爷还有一手儿压箱底儿的绝活,乃是丝线流星。流星并不鲜见,而又为什么单单提起丝线二字呢?说起来一般的流星多以细锁链儿拴瓜头,总重不过十余斤,抖手间能甩出丈余,马上步下端的是神出鬼没,实乃一等一厉害的兵器。相传此兵刃乃汉光武帝刘秀所创,据说刘秀有一次被大将苏献追得急迫,那苏献惯使一口合扇板门刀,重七十余斤,实为万人敌的猛将。刘秀自然不是对手,就连手中的大枪也被磕飞了,万般无奈之际,刘秀只得拨马飞逃。他胯下所骑的乃是宝马良驹“追风绝影”,苏献一时间追赶不上;可老跑总不是个办法,刘秀便镫中藏身,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将腰间丝绦解下来,用一头儿拴住石头,藏入怀中,待苏献追至切近,他猛然回头甩出,苏献措手不及,被打中面门,倒撞下马,险些丧了性命,故而后辈的习练者也管这路器械叫做“甩头一子儿”。历史上也有猛将专用流星伤人的,譬如汉末的曹魏大将卞禧就善使此兵器,不过他最后却死于关云长的青龙刀下,想来也必对武圣人之威名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而白爷的丝线流星却做得轻盈、小巧,瓜头仅有婴儿的拳头大小,后连丝线,能甩出五六尺远近;他临敌之际便用手指挂住丝线,将瓜头握在掌心,在危急时刻以打闪纫针的功夫,抖手甩出,专取对方的五官及手腕,最难防范。想当年白爷闯荡江湖,多用此法赢人,也曾创下与金镖黄天霸一般的威名;最难得的是,他为人仗义大度,从不肯伤及性命,往往只是点到为止,如此一来却能让同道心服口服,威名便也日甚一日了。
再往深了说,使用暗器都是柔劲儿,要“平日里没劲儿练劲儿,有劲儿却不能使劲儿”,非将肩胯、肘膝、手足及气血调匀,周身一气,方能使好这路器械,否则甭说打人,就是任意玩弄也容易伤及自身。而麻三儿本就是个鬼机灵,歪毛淘气儿的鬼点子不比别人少,对暗器之类的外三门儿尤其感兴趣,他当然没本事摆弄流星,只好照葫芦画瓢,用薄牛皮裹上熟石灰做了一个假的,悬在身边充数。
府中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转眼间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连日来宁静的生活已然消磨了多数人心中的戒备,又逐渐回到日常的琐事中去了。麻三儿也走出了内心的阴霾,除每天伺候白爷的起居之外,就是习练白爷传授给他的武艺,将拳脚套路都打得十分精熟,连府中的其他把式见了也要暗暗夸赞,称他是个可造之材。七爷又从王府的兵器库中选了一把小号雁翎刀,赠给麻三儿,让他悬在腰际,连同家丁一并巡夜,以壮胆气。如此一来麻三儿更是如虎添翼,气度日盛,同刚进府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使得一众与他朝夕相处的下人,各个咂舌、咬指,称羡不已。
又是一个平静的春日,白爷洗漱完毕,忽然想吃满族的传统饽饽——油炸糕了。说起油炸糕,初时并非普通百姓的家常饭食,乃是如假包换的八旗军粮,连同油茶与圆头儿饽饽等一大批耐储的干粮一起,撑起了八旗兵勇称霸中原的历史洪流。其实油炸糕的制作方法并不复杂,通常是以东北产的大黄米面,裹上香甜的细红豆沙馅子,再下入滚油中炸熟而已。至于味道上的区别,便在于厨师对于油温及火候的把控与经验了,好的炸糕必是外焦里嫩,不老不柴的,咬上一口咔嚓脆,即解馋又管饱。倘或将炸糕阴干了储存,便可以随身携带长时行军,而不必担心其腐坏变质,一旦到了宿营的时候,便直接将它们放在篝火上略烤,转瞬间便会软糯弹牙,香气扑鼻了。后满清朝廷定都北京,炸糕便走出了军队,传到京津各地,成了名噪一时的小吃了。中原人对于饮食文化善于吸纳与融合,饮食也不例外,在民间创造出了多种多样的炸糕做法,口味也各有千秋。据说乾隆爷最喜爱炸糕不过,每天在批阅奏章之后必要以炸糕为克食,以补充精力和体力。
白爷虽是回民,却在关内闯荡之时吃过见过,对于各种饽饽,也如数家珍;但他历来不爱馓子、麻花儿等饽饽,只是偏爱炸糕这一口儿。若论当时老奉天城里名头最响的炸糕铺子,当属后帽儿胡同的老李家炸糕了;他们家曾有人在御膳房做掌案,专做上供用的饽饽,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执事,却是靠着本事撑起个铺子,养活一大家人口也是绰绰有余了。
今早老爷子的馋虫既然已扰动其心,再想将它赶走可就难了,他见麻三儿来倒洗脸水,便顺手给了他十几大枚,叫他去老李家铺子买刚炸得的新鲜炸糕来。麻三儿伺候白爷已经很久了,自然晓得白爷的癖好,便伸手接了钱,给白爷请了安,出门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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