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崽儿的对面是仨成年人,着差不离都是二十郎当岁。
最外面的是个留着寸头瘦子,穿着一身半旧的劳动布工作服,着像个家住郊区的工人。
寸头旁边,背对玻璃坐的是个大个儿,这小子脖子粗脑袋大,用京城话说,这叫浑吃闷壮。
大个儿再过去则是一个精壮汉子。这个人脸上棱角分明,腮上筋肉明显,咀嚼的时候能清晰到肌肉的运动。只凭他坐的位置,洪衍武就能断定他才是这伙人的头儿。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位置比较特别,在墙角最里面,紧挨玻璃。坐在这儿,既能同时把屋里和屋外一览无余,又能利用同伴的遮挡,让别人不容易到他。选择这种最隐蔽的方位,往往就是贼头的习惯。
此时的酒桌上,失了面子的黑脸已经有点急眼了,他起身抄起塑料的啤酒升,就去泼小油头和三角眼。
可那俩小子太鬼,他们见黑脸一动就知道没好事,滋溜一下全钻进了桌子底下去了。
黑脸未能得逞,站着拍桌子直骂娘,下面的俩人却嬉皮笑脸耍赖不肯出来。
那寸头还趁机犯坏打便宜拳,用脚去踢桌下的俩人。
就在这伙贼正没轻没重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谁也没注意,洪衍武已经走到他们的桌子前。
洪衍武有他自己打招呼的方式。他直接把右手放在黑脸的左肩,就是发力一按。
黑脸在全无防备下,只“啊”了一声,然后身子一歪,就跟根面条似的,被按得坐在了木凳上。
洪衍武也没容这小子回头,紧接着右手一弯,又搂住了黑脸的脖子。他的左手则顺手从旁边抄过来把凳子,贴着黑脸坦然坐下。
黑脸自然满心不爽,他丧着脸扭头一瞅,张嘴就要骂街。可没想到就这一眼,他就跟过了电似的打起了哆嗦。不用说,这小子认出来了。
桌面上其余几个人此时都止了声儿。每个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刚坐下的洪衍武,那脸色都好极了,紧张、兴奋、惊慌、讶异、揣测、懵懂甜酸咸辣苦,可谓五味俱全。
“哥几个喝着呢”
洪衍武豪不客气,大咧咧打上了招呼。说完,他又露出白刺刺的牙冲在座各人一笑。可谁都得出,他绝非好意。
仨成年贼用错综复杂的眼神相互打着眼色。贼头微微一抬下巴颏,坐最外面的寸头立刻收到,咋咋忽忽站起来打头炮。
“你丫谁啊”这小子冲洪衍武一横楞眼儿,口气又冲又硬。
洪衍武却没空搭理寸头,他只是单盯住那个发号施令的主儿。然后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强行搂过了黑脸。
“刚才就这小子撞的我”
一边说,洪衍武一边用左手食指给了黑脸一个脑蹦儿。
就这下,“当”得一声,黑脸的脑门上立刻多了个红点,眼泪差点没下来。
这是挑衅
寸头被晾在一边,尴尬中满目怒色。可贼头却没发话。
洪衍武手又一指桌子,“还有底下那俩,他们仨一起下了我的货”
这是责问
寸头已经摞起袖子,似乎想动手又有些犹豫,他转头去贼头,却仍没得到指示。
洪衍武再没废话,抬腿一脚,从桌子底下立马踹出俩大活人来。
三角眼和小油头是连轱辘带滚钻出来的。他们从油腻腻的地上一爬起来,就叫着疼揉腰揉腿。
仨成年贼都没料到洪衍武说踹就踹,惊讶中神色各异。
寸头因为这一脚的力气咽了口吐沫。
大个儿则是脸上的横肉怂动。
而贼头的嘴唇这时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脑门起了个大包的黑脸揉着脑门回过神来。趁洪衍武没注意,他上手就去扒脖子上的胳膊。
可他才刚一动,洪衍武就察觉了。而洪衍武根本没他,仅仅是右臂肱二头肌一绷劲,结果就把这小子勒得像个吊死鬼似的伸出了舌头。
“咳,咳”黑脸一阵吭哧,几乎是拼命去推洪衍武的臂膀,可洪衍武的胳膊依然纹丝不动。
这种角力其实根本无意义,因为黑脸虽然长得敦实,可洪衍武本身就有功夫。尤其在这个年纪,洪衍武不仅身体素质极好,又刚经过一年的强体力劳动。俩人完全不在一个级别,黑脸落在洪衍武手里又怎能抗拒的了只能是面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