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见初把前一天去医院的情况和同事说了,第二天他和老杨继续跑医院。陈谶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倒不开班,赵见初表示很理解,还贴心地安慰对方,”再说有些事,法医去沟通也更方便一些。“
路上老杨说起这案子的细节,十分痛心“可惜,他俩要是有个孩子,说不定走不到这份上。”
赵见初扭开头,没有搭腔。
刘护士给他们安排得妥当,拿着那张小纸条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心内。心内的主任站在护士站门口,拿着徐小娥的病历正等着他们。
“建议是做手术嘛,先吃药控制一下指标。”主任颇有些无可奈何,“但是家属不太情愿,本人的意愿似乎也不强烈。”
老杨不理解“为什么不想做手术”
主任斟酌着措辞“可能是钱的原因,也可能不光是钱。手术不能保证预后效果,甚至不能保证人一定能从台上下来。病人的情况又相对复杂,我出于负责的态度,是建议他们去省医去制定手术方案。但家属的顾虑更多一些。他们家应该是很想要孩子的,一直问我是不是做了手术就一定能生孩子。”刘主任苦笑,“你说这,这谁能给他们保证呢多得是手术做完情况不如预期,还是不适合怀孕。”
“主任,你有没有见过她胳膊上有个这么大的蝴蝶纹身”赵见初比划着问。
主任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回单位的路上,云越叠越低。雨安的夏天撑不过三日晴。道旁的树浓绿出一分莫名的萧瑟。
老杨有几分认命“我大概就这样了,家暴,内出血,倒霉赶上她吃着抗凝药,又加重了出血量,导致心脏排血量降低肺循环升压,最终引发急性心衰。”
赵见初没接老杨的思路,没头没脑地说起另一件事“我估计徐小娥的那个纹身应该就是这半年的事情。”
“现在下来,徐小娥的性格应该是比较懦弱老实的那一种。她的身体不适合怀孕,也稀里糊涂怀了两次,结婚以来常年遭受家暴,她就报过两次警。这样的人去纹身,还是这么大的面积,我总觉得不能是一时兴起。”他支着下巴思忖着,“我问过妇科的人,他们很肯定去年底徐小娥胎停来流产的时候,还没见过这个纹身,也就是说这个纹身最早也是在她第二次流产后才有的。所以她流产后的这半年发生了什么”
老杨慢慢皱起眉头,似乎不太认可。
赵见初继续说“还有我们第一次去现场,尸体在主卧,高辉说他回家时徐小娥就躺在那里了。但他俩很显然是分房睡的,徐小娥常住的是另一间卧室。那么为什么被施暴后她不就医也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而是选择躺在高辉的床上”
“太多不合理了。”他着老杨无动于衷的样子,有些不是滋味,“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高辉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太干净了,可仅凭家暴这一点,反而就能证明高辉没有杀人动机,完全是意外吗”
老杨很不赞同他的推论“你想得太偏门了。他俩之间动手不是一次两次。两次报案,徐小娥在派出所也是主动和解的,她从没有去提离婚,她父母甚至不知道她挨打的事情。这对夫妻不是结婚一天两天,他们结婚四年了。如果她自己都觉得婚姻还可以存续,那就更无法从这里证明高辉能有什么动机,相反恰恰是证明了这是一次意外。高辉下手重,但他没有主观杀人的意图,也不存在任何杀人的动机,这就是目前我们能得出的结论。”
“殴打一个有严重心脏病的女人,和故意杀人有什么区别”赵见初不自觉沉下脸,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冤郁,让他的语气也跟着有些刻薄,“如果你明知道一个人有严重心脏病,在不想杀人的情况下,你还敢下那么重的手去殴打他吗”
老杨终于恼火起来了“小赵,你不能用你自己的好恶、个人的道德和正义感在这个案子里做主观判断。不作预设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如果一个法医带着先入为主的态度去做事,这算什么不需要我再说了吧你这是要给受害者讨公道吗退一万步说,你并不知道他们两之间里发生了什么,不能在法院都没有判决的时候,你就自己先给他定罪了。你再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也是浪费大家的时间。你愿意拖着,不想想破案的时效性,不想想其他人愿意陪你拖吗”
赵见初不说话了。他狠狠咬着牙,生怕松开一点就会说出难听的话。
老杨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有些上火,缓了口气,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小赵你刚工作,一腔正义是好的。但干这一行,以后还要面对很多让你觉得不舒服不公平的案子,你我都不是法官,我们做完了该做的,你要学会适当的时候放手,剩下的事情交给程序。”
熟悉的老杨就好像一只长年累月放在角落里包装袋,忽然有一天被撕开一个口子,里面露出一些从没见过的东西,立刻变得惹眼丑陋起来。
江畔略有一些宽慰赵见初的意思“人嘛,他总不可能跟你想得一样。老杨觉得这个案子着是不复杂,拖得太久了反而不好交代,这个不是针对你,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也不只是这样。”赵见初犹豫着要不要讲下去,他总觉得再往下说,像是在利用和江畔的哥们关系编排同事。
江畔连加两天班,忽然叫他出来吃烧烤。但赵见初实在没什么情绪,坐在对面吃不吃,很不给面子。江畔索性给他开一瓶啤酒,问他和老杨是怎么回事。
赵见初一下子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