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瘸子听了,心中叫苦不迭,暗道:
“怎的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又如何能知晓。”后又转念道:“罢罢罢,想来傻子怎会藏私房钱,定是那些秧子暗中捣鬼,待我就势编套瞎话,蒙混过去算了。”
于是又开口唱道:“要说我神仙哪爱银钱,只有那凡夫放心间,我已将之都埋好,就在大屋的东角边。”
他本想着能胡编乱道一通,借以蒙混过关,至于别人怎样去挖,他就管不得了。即便当下挖掘,他也不惧,因为他只说了埋藏的位置,于深浅等细节却未提及,只要稍有空闲便可从容脱身,又何惧之有呢?
他心中盘算妥当,自觉着这趟差事应得天衣无缝,那白花花的银子也必将手到擒来,不料此时大奶奶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了,方才尚心平气和,有红似白儿,现在看已经快如锅底了。原来成瘸子并不知晓,大屋的东角边乃是一个粪窖,又有谁能在粪窖里埋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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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明察秋毫,不由得越想越气,她用手一拍太师椅,断喝道:
“住嘴,胡说八道挨千刀儿的奴才,敢在老娘我这儿骗吃骗喝,老娘眼里可不揉沙子。来人哪!给我打这满嘴喷粪的畜生。”
这番话一说完,院子里立刻炸了营,众家人早憋着一肚子火,他们被逼无奈,披麻戴孝,若不是碍着大奶奶的面子,早将他揍扁了,现在一听大奶奶有令,立刻如狼似虎般冲将上来。
成瘸子自是惊诧莫名,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哪儿错了,眼看着覆水难收,众人已经冲到眼前,料想这条老命就要搁这儿了。他急起飞智,索性将心一横,暗道:“一不做二不休,搬不倒葫芦撒不了油,难不成我成大棍子还怕你们不成。”只见他稍加思忖,忽然浑身一震,又敲响皮鼓唱道:
“天灵灵地灵灵,我是神仙显了灵,你们的生死俺掌管,你们的命运俺安排——。”
要说在过去那个年月,几乎没有人不迷信的,尤其是这些年纪轻轻便进到城内,于有钱人家做佣工的乡下人,成瘸子也捏住了他们的脉门,开口便使出杀手锏,立刻吓得冲在前面的几个人刹住了脚,踌躇不前了。成瘸子眼见一击奏效,不由得暗自得意,摇头晃脑间正欲接着往下念,冷不丁从一旁蹿出个愣头青,不由分说,抡拳就打。
成瘸子正在用心编词,应付局面,冷不丁挨了一下,顿时天旋地转,待他原地转了仨圈儿,既将家什都碰倒了,一桌猪肉、馒头滚了一地,蜡烛也翻到在一旁。院中立时漆黑一团,众人见有机可乘,即刻鼓噪而上,有揪住人任意厮打的,有捡到猪肉往嘴里塞的,还有莫名其妙挨了打,蹲在地上叫屈的,把个井井有条的场院,弄得恰似“蛤蟆吵湾”,乱作一团。
成瘸子虽然挨了打,却顾不上气恼,他见周围漆黑一团,急忙趁乱睡倒在地,施展“王八遁地术”,左一滚,右一滚,逃出了众人的围堵,一溜烟儿回了下处。进屋一看,见麻三儿已打好了三个大包袱,正坐在炕沿儿之上向外张望,俩人遂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各人便拴缚了包裹,打开后门儿,逃之夭夭。两个人刚跑出没多远,就听见贾家大宅之内一阵大乱。麻三儿还想要看看热闹,却被成瘸子一把扯了回来,两个人跌跌撞撞,一路跑回了麻三儿家的老屋,这才歇下包袱,喘作一团。
要说贾家大宅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儿?难不成是伤及人命?亦或是惊动了官府,派兵搜寻?都不是,原来就在成瘸子刚刚逃离众人围堵的之时,大奶奶就命人快快掌灯。待灯点起来后,院中的景象颇让人忍俊不禁,有人灰头土脸,口鼻流血不止;有人嘴中尚含着半块儿猪肉,却呆若木鸡;也有的正趁着天黑,向怀中藏各式各样的细软之物,因藏的太多,烛光一照竟似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大奶奶见状气得浑身颤抖,大骂这帮狗屎的奴才都是饭桶。大伙儿挨了骂,这才现成瘸子已经逃离,就在众人都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只见一个丫鬟手指着前方,脸上写满了惊恐。众人急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惊呼之声四起,原来画中的贾傻子已经容貌尽毁,变得披头散,青面獠牙,颇似阴司鬼判。
一众一见之下,皆一声喊,四散奔逃,更有那胆小怕事的,当即任禁不住,淋漓于地,就在众人皆恨爷娘少生两条腿的时候,那画中忽然窜出一股幽蓝的火焰。这火焰越烧越旺,转瞬间便将整幅画都燃着了。画中间那形如鬼判的一张脸,随着火焰的跳动变得忽明忽暗,如同活了一般,远远看去犹似挤眉弄眼儿,仿佛正在喃喃自语。待片刻之后,整幅画便被烧得灰飞烟灭,一阵阴风刮过,将如尘般的灰烬,都刮到了半空,化作一片气旋,竟自久久不散。
忽然,自灰烬之中,隐隐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清晰而阴冷,使初闻之人都觉如芒刺在背,脊背间冷汗直流。凡在贾府之中做事日久之人皆能分辨出来,这笑声正是家主的声音,笑声被裹挟在一团阴风之内,绕屋整整三匝之后,方才入了卧房,直至渐渐止息。在场之人皆耳听阴风呼啸,寸步未敢挪动;以此便似家主已由阴间回门,却一改往日的木讷与呆傻,将所有人都嘲弄够了,方肯回房安歇一般。
此所谓:一朝欢喜总携愁,两世离乱不肯休。预知上天难开口,倒似庸人把胎投。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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