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此时刚过晌午时分,其他人熊都去外面觅食了,仅留下一只看家,这会儿它正懒洋洋的靠着洞口打盹儿。忽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甜美的蜜香,那味道真是着实诱惑啊,使它在睡梦之中都流出口水了。然而这口水一出也就没法儿睡觉了,它便扭动着肥大的身躯坐了起来,先是用鼻子在空中嗅了嗅,继而又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吃到了美味一样。真是蜜香,好像还不太远,它眨动着两只黑豆一般的眼睛四下里看了一圈儿。找到了,就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块亮晶晶的板儿蜜正在刺眼的阳光下泛着诱惑的光泽。它还以为是看花了眼,于是又用力眨了眨,再看,真的是一块儿香甜的蜜呀。它兴奋起来了,竟然像兔子一样一跃而起,作势便要扑上前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它忽然停住了脚步,倘或再有其他熊看见了呢?没有向领“汇报”而独吞美食,岂不是不小的罪过吗?片刻之后它终于确定了,附近并没有其他的熊,要不赶快将这块蜜填进肚子里,必要节外生枝了。它三蹿两纵跑至近前,用前爪轻轻挑起蜂蜜,放在口中大嚼起来。那香甜的滋味快要使它飘起来了,仅这一口已是无愧于熊生啦,就在它意犹未尽的时候,忽然现不远处的一个树杈上,竟然还有一块儿更大的蜂蜜。它激动得几乎就要流泪啦,今天该不是它的幸运日吧,于是它没有了先前的犹豫,而是甩动着一身肥肉,欢天喜地的向林子里跑去了。
可就在它擅离职守奔向蜂蜜的时候,一个身影已轻如猿猴,快似狸猫的进了洞。他轻车熟路,一路小跑儿冲到了小洞口前,先是探头向里边儿看了看,见那株老参仍微微晃动着枝桠,似乎正在欢迎他呢。他立刻摘下包袱,从里边抽出细铲,轻轻将浮土拨开,再沿着参须小心的挖掘起来。约有片刻功夫,这颗老参已被轻轻掘出,托在掌心了。老参形状奇异,近看如同一张老人的脸,五官惟妙惟肖,须飘然,不免让人叹为观止。然这个身影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取出随身备好的宣纸,将其层层裹了起来,最后又套上一层布套,这才塞入了包袱之内。他将包袱背好,急急转身出洞,然而还未到洞口儿,忽听外面传来了几声儿鸟儿的啼叫声。他心知情况有异,急忙闪身躲在暗处,借着阳光,偷偷向外窥视。
阳光下,那只肥胖的人熊已经回来了,他仍舔着两只前掌,满脸皆是意犹未尽之神情,想必是吃光了所有的蜂蜜,却仍填不够它肚子的十分之一吧。洞中的身影越焦躁了,他离洞口仅有一步之遥了,然就是偏偏出不去,倘或就此耽搁下去,其他的人熊必会纷纷返回,到了那时,会有个什么结果真是难以预料啊。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只守洞的人熊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直接在洞口的草地上打了一个滚儿,又仰面朝天的舔起爪子来。
身影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这短短的一瞬,就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他急忙闪身出洞,几步急奔,一头扎入了一簇野草,潜藏了起来。而那头躺在地上的人熊居然毫无察觉,它舔完爪子,又依前懒洋洋地回到洞口,坐在圆石上,打起瞌睡来了。
那进洞之人正是麻三儿。他顺利的将宝参请到手,在草丛中与柴禾直等到人熊睡熟,方敢起身,小心离开。他们直跑出三里多路才敢收住脚,然还没等二人缓过乏来,熊洞的方向便传来如雷的咆哮声。他二人正身处在一处高坡儿之上,听到喊声便不约而同地躲到树后观看。原来是那熊王觅食归来,现洞中的老参已不翼而飞,不觉狂怒已极,暴跳如雷。此洞本就晦暗,全凭那老参的阳气灼旺,才使得此处可以容身,而今宝物已失,洞中再无法居住,不得不劳神迁往他处,熊王又怎能不怒呢?只见它将熊掌一挥,众熊皆一哄而上,一顿的狂呼暴打,将那守洞的人熊暴毙在当场方才罢手。麻三儿与柴禾在远处看了,直吓得体如筛糠,汗流浃背,再也不敢多看上一眼,急忙转过身,继续逃命了。
此一回,他二人几乎跑了一天也没敢歇脚,直累得口吐白沫,几近虚脱,方才停了步子。这里离那片山林很远了,周围已是朦胧的夜色,树和花都显出一派安祥,使得他们终于放松下来,便直接躺倒在地,昏昏欲睡了。
习习的凉风使麻三儿有些清醒了,他睁开眼看到满天的星斗正在闪烁,也觉出了周身的疼痛,即便睡了这么久,也没有丝毫的缓解。他本想稍事活动,于是翻了个身,坐将起来。一旁的柴禾依旧鼾声如雷,他没去叫醒他,而是以手做枕,半躺半坐着思量以后的打算。他想到了师傅,想到了成瘸子,想到了家中的老屋,还有老屋后面的柿子树;思绪在飘飞,天上的星星在不断地眨着眼,疲劳和困倦又袭来了,他的两眼虽然还有一条缝儿,而思绪却已开始模糊起来了。
混沌之中一阵儿清脆的马蹄声传入他的耳鼓,还没等他睁大双眼,一辆华贵的马车已从头顶呼啸而过了。恍惚中他仿佛见到一位仙人,紫袍金带,气宇轩昂的端坐其中,车的后面紧跟着一群相貌丑陋的小鬼儿,个个红靛脸,面目狰狞,使人不免心悸。许是奔跑的缘故,小鬼儿们个个红舌长卷,气喘吁吁,一副受累的模样。麻三儿只能觉着这是梦了,他下意识的掐了掐大腿,顿时疼出一身冷汗,这使得他更加糊涂了,难不成现实与梦境竟然混淆了吗?他来不及再想下去,因为一边的山坡上又奔来一位壮健的青年,他身背弓矢,肩披兽皮,周身是一片耀眼的红色,奔跑中两腿如轮,向着前方如飞而去了。麻三儿越不知所措了,然而一瞬间整个山岭之上已经涌出了无数的精怪,他们各个衣冠楚楚,环佩叮当,有扶老的,也有携幼的;有貌美如花的,也有狰狞可怕的;有的孤身一人,形貌凄楚,而有的则仪仗奢华,让人叹为观止。然不论是谁,却始终对他视而不见,犹如一阵清风,都从他的身边飘荡而过。如此混乱而奢华的队伍整整闹腾了一夜,直看得麻三儿心荡神摇,如坠云里雾中。直到东方白,此类精怪又如同是接到了一纸命令,全都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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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三儿却仍然神陷恍惚与犹疑之中,不论他是否于不经意间躺了坟地,还是不慎冲撞了鬼怪,已然无从知晓了。他不便再想下去,因为他知道师傅一定能窥破其中之奥妙。他先去溪边洗了把脸,又推醒了仍在熟睡的柴禾,叫他一同赶路。柴禾却好像并不知昨夜生的事,他一面以手擦拭口水,一面埋怨麻三儿起的太早。麻三儿见他睡得昏沉,便没有向他提及此事,而是拿出干粮吃了,又收拾了行李,迎着朝阳,向与师傅约好的地点走去了。
俗语云:望山跑死马。这定是真的,因为一个地方看似不远,倒足够他二人走上半天的。直至过了晌午,他们才寻到那片坡地,山岭中静悄悄的,仅能听到山风呜咽,即便连个草虫儿的鸣叫声也没有。麻三儿取过柴禾扭好的柳哨,用力吹了个长长的哨音,就像小时候同伙伴儿们打招呼那样。果然,他的哨音刚落,便从不远处一棵松树之上,轻飘飘跃下个人来,依旧是一身的粗布裤褂,飘飞的雪白须,不是师父还能有谁呢?
二人争相跑上前,行参师大礼。师傅见他二人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也由衷地高兴。他搀起二人,带着他们去林中叙话,直到此时麻三儿才将昨夜的所见和盘托出,柴禾在旁听了,惊得哑口无言,他自睡得昏天黑地,焉能知道东北的老林子里竟有这等奇事。师傅听后倒也从容,他沉吟良久方才叹道:
“真是想不到啊,这颗老棒槌竟能有通灵的法力,使你看到了百鬼夜游。唉,也罢了,它既然已给挖出来了,就是到了该现世的时候了。不过此等宝贝却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该拥有的,须带它进京,在王公贝勒那儿给它找个好归宿。”
言罢,他便拿出早已备好的牛肉大饼给二人吃。两个人早已饿了,柴禾将嘴中塞满了饼和牛肉,仍强挣着说:
“师傅——,嗯,咱们又不认得什么大官,若是进了京城,又能咋办呢?”
老参公正自眯缝着眼抽旱烟袋,听到此一问便将烟袋锅子在千层底儿布鞋上磕了磕,长输一口气道:
“这个,你们小哥俩就不必担心了,进京的事儿,我早已谋划好了,就你们俩去吧,到那儿准能有个落脚地儿。”
三个人边吃边聊,不觉日头又要偏西了,于是便找了块平坦的地,靠在树上打起了盹。月亮升起来了,他们就起身收拾东西,开始往山外走去。此时月挂中天,万籁俱寂,清冷的风和月光使人神清气爽。一面走着,师傅突然问道:
“三儿,你的轻功可有长进吗?”
麻三儿见师傅问起,顿时来了精神,他有心在师傅面前卖弄,就势一个哈腰,匀了匀气,足下加劲儿,转眼间就窜上了一棵树的树梢,接着他又涌身一跳,落在了地上。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犹如行云流水,看得柴禾一叠声儿的喝彩。师傅见了也是心中喜欢,
“好、好、好,松中紧,慢中快,有那么点儿意思了。就是在松紧之间还把握的不够火候,在力的瞬间有点儿僵了。要记住啊,紧了绷,慢了松,不紧不慢才出真功呐!”
说到了这儿,三个人便有了话题,一路之上皆讨教些枪棒拳脚,自然就不会觉着那么累了。
后半夜的光景,他们回到了山口,离着老远便能看见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贡庄设卡的兵丁许是冷了、饿了,此时正在烧烤食物并喝着老酒。师傅隔着老远儿便停下来,用轻蔑的冷眼看了一会,鼻中一哼道:
“哼,狗仗人势。既然他们还精神着,那咱们也歇会吧。”
说完,便在山坡上踏平了一片草地,让二人仰面躺下,一面吃着干粮,一面讲些闲话,却不敢睡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远处篝火的噼啪声及谈话说笑声都消失了,立起身来便能看见,篝火已剩下一堆余烬,偶尔会有个火星子迸射出来,睡在火堆旁的兵丁,早已醉得如同一堆烂泥,即便被火星燎到屁股也不会醒了。
师傅的眼中放出光来,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三人都蹑手蹑脚的跨过这些“烂泥”,直到没入了黑暗之中方敢撒开脚。然师傅的年纪毕竟大了,经不起长时的奔波,幸而柴禾及时现了官道,于是三人这才堂而皇之的上了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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