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珣准备雕个梅花木簪,重点倒不是簪,而是上头的梅花。花瓣造型各异,需得做到薄而不破。相对于木材来说,这点就很考验功夫了。他有段时间没有做手工,手生得很。初时那簪子做出木枝的样式倒还好,可一到花瓣处,那就是雕一瓣碎一瓣。想他在船上雕了好些天也统共就雕出一朵能用的来,不过自打这一朵出来之后,那就如同他筑基时打通奇经八脉一样,突然开了窍。
墨珣统共雕了六朵,连带花蕊都雕上了,而簪子上本就预留有几个小花苞,只等着他取了茜草汁上色,晾干后再以榫卯的方式与簪子嵌在一起。
他雕东西没避着人,几乎是见着他的都知道他在雕簪子。大多数人只觉得墨珣玩物丧志,马上就要院试了,不专心备考倒也罢了,竟还鼓捣起这木匠活来。
对读人来说,士农工商,自然是“士”排第一,商贾最末。
师、赵两位老先生倒是没说什么,尤其是师老,知道墨珣这簪子是雕给他爹的,反而还十分赞许。
赵老自打墨珣与陈子溪下过一盘棋之后,每每邀墨珣到他们船舱里来陪着下棋,也不上甲板了。与此同时,他还要求墨珣不许藏着掖着,必须拿出自己的真实水平来。若是弄虚作假被发现了,便要与他绝交了
绝交是个什么新的要挟方式吗墨珣颇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应下了。
开头墨珣还稍微留点手,让赵老瞪了一眼之后,干脆什么招都使上了。有时候两人这么一坐,便要耗上整个下午,最后也是赵老身子骨受不住了,才让师老劝住,说是留着棋局等明日再下。
原先都是由丁成英送墨珣出去,这回倒由着师老先生亲自出来送人。墨珣猜测他或许是有话要说,便在门口等着。
“棋艺不错。”师老拍了拍墨珣的肩,“师从何人啊”
墨珣想起了当年,师父教他们下棋的那会儿。他师父是个一本正经的臭棋篓子,自己下得臭还不让别人知道,结果教出来的徒弟一个赛一个臭。九天师兄那会儿或许是被师父传染了,也迷上了下棋,这才趁着下山四处搜罗棋谱。因为活得够久加上勤勉好学,“棋痴”这名头就落他头上了。回了姑瑶山,九天成天都是研究棋谱、下棋,最后整个玄九宗的人都让他逮了个遍,陪他下。
墨珣原是不想学的,但架不住师兄盛情相邀,便也学了点皮毛。
是师兄的“皮毛”。
但他这具身子哪来的师兄墨珣把眼一敛,“我自己瞎琢磨的。”
师老先生明显不信,盯着墨珣的脸,仿佛想从他脸上出撒谎的痕迹来。
墨珣是什么人啊活了几千年的老不死外加臭不要脸,哪能让他瞧出破绽来若真有什么破绽,那也是他特意露的。
师老先生自然是什么都没出来,只在心里犯嘀咕,居然世上真有这种人,简直就是天道恩宠。不过,他这心里的想法若是给墨珣知道了,一顿腹诽必定免不了墨珣要真是天道恩宠,就不会被九重雷劫劈得外焦里嫩了。
与赵老下棋占据了墨珣很长的时间,伦素程觉得这样不好,劝了墨珣几次,主要是想让他告诉赵老,等院试结束之后再下不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复习、准备考试,而不是抱着棋盘争个“你死我活”。
墨珣对下棋其实并不痴迷,只是师兄想下,他便陪着罢了。而伦素程对墨珣说完之后,又觉得他恐怕抹不开面子去跟赵老说。而此行,他是三兄弟之中年纪最大的,理应由他出面去解决这个事情。
伦素程主动去找两位老先生的事,墨珣并不知情,直到他到了老先生的舱位准备还原棋局时,赵老反而出去了,只留了墨珣与师老两人在船舱里头。
“左之左之,君子宜之。”
墨珣正疑惑呢,就听见师老。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两人互相对视了半晌,墨珣才恍然大悟地接上一句“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维其有之,是以似之。”原来是在考他。
“不错,学到诗经了。”师老此时整个气场都与原来不同,像以往他与墨珣说话一直是和蔼可亲的,但这会儿突然板着脸扮起严肃来让墨珣不免也跟着直了身子。
师老点点头,又问了墨珣其他里的句子,见墨珣对答如流,不免抬了抬眼。
最初师老也同别人一样,以为墨珣只是跟着自己两个赶考的哥哥上建州玩的。后来听到有考生喊他“墨贤弟”,这才对墨珣来了兴致。墨珣矮也不矮,但在一众考生中还是低了些,可周身气度却浑然天成,完全不输那些个世家公子。
这就奇了,墨珣两个哥哥尚没有这等气场,他一个孩子倒有。这么一来二去,使得师老对墨珣起了兴致。然而,真正让他对墨珣上心的是因为他家老伴儿赵泽林。赵老虽然不大说话,但毕竟与师老成婚多年,师老能从他言行神态的细微末节中觉察出他对墨珣的好感。
问墨珣会不会下棋纯粹是一时兴起,但对赵老来说,却是个意外之喜。赵泽林本就是大家公子出身,世代香,不仅自身识文断字,在算术与绘画方面也多有建树。
无论是下棋还是打牌都讲究一个“算”字,算到不能再算、算不下去了,基本上胜负就分出来了。而墨珣能跟赵老下棋下这么久,可见这脑子也是不差的。这让赵老愈发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教出墨珣这样的孩子。
自打伦素程去找过两位老人家之后,墨珣莫名就多了一个教习先生。墨珣觉得自己读得不少,但都不大针对科举考试,有人从旁指点那固然是好。不过,单单自己一个人学似乎不太好。可这师老先生一没收钱,二没收礼的,这让墨珣也不好开口要带上素程素华二人,只能字里行间用话语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