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甚者莫非是距离产生美?因为两位姑姑从来没有亲身赡养老人超过三个月的经历,没有朝夕相处的摩擦和矛盾,所以奶奶便更喜欢这表面的阿谀奉承,对他们有着不同于儿子儿媳妇的完美滤镜。
面对爷爷隔三差五地发病,魏晓雅从大姑二姑中听了最多的话便是:人老了,别跟他们一般计较,忍忍就好了。
可这些都不过是因为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有切身感受过这种夹层中过日子的为难,便可以轻飘飘地吐出那样的话罢了。以前再如何,也不过是言语上无足轻重的评论,可今天大姑这行为是如此地荒唐,魏晓雅不理解也不能理解。
先前大家都不知道奶奶手里有多少存款,自从出了这事情,每天晚上村里人凉快散步的时候,魏晓雅倒是经常听到大家讨论,说爷爷奶奶手中存着的钱指定不少,至少比二十万多。她很难不把大姑这殷勤劲儿的原因归到这个方面去。
魏晓雅甚至合理怀疑爷爷那动不动就拿拐杖打人的习惯皆源于大姑时不时让爷爷打人出气的训练,她心中的愤怒已经淹没了自己的理智,乃至她心中掩藏许久的偏见和猜测轻易便脱了口。
“雅雅,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姑姑从来没有想过你奶奶手里的钱,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魏彦彩并不慌乱,只是注意力已经被转移走,“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长这么大从来没发现你说话这么寒心的。什么叫你爷爷打人是我撺掇的,我想让他老人家心里好受点,挨打的人也是我,我都没有怨言,你倒是叫委屈了。”
魏晓雅刚要说话,身后的爷爷又往前踉跄了两步,似乎有继续打人的意思,魏晓雅没有躲,而是抬眼对上爷爷那双迷糊的布满皱纹的眼睛,颇为无措地对老人家喊:“我的爷爷啊,您清醒一点吧。你能不能让这个家安生一会啊,能不能听话一点啊。爷爷啊,求求您了。”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有明知道老人家听不懂的无奈,也有希望爷爷清醒过来的倔强。
她多想啊,爷爷还是曾经的那个爷爷啊。
那个下地能上树的、矿场上班也可顺路背她上学的、骑车带她看病兜风的、头脑清晰能说会道的、能给工厂做会计也能给动物看病救命的,那个身体康健的爷爷啊。
魏晓雅回头看向还在为自己开脱的大姑,问她:“大姑,不说钱不钱的事情,我就问你这么做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奶奶吗,她同意吗,她愿意吗,一切明明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你又有没有考虑过我们家人怎么想的?别忘了,我们家里是有人的,不是都死了。你当我们都是傻子,都死了啊。”
作为一个大大老人,“以身作则”教人打架,让家里的两位侄女看见,他们那么小会怎么解读;作为一个成年长辈,“以孝顺引战”,毫不顾忌家里是不是还有别人,让读了这么多年书的后辈如何看待。作为一个女儿,满口仁义孝道却行的都是荒唐事,让魏晓雅如何尊敬她。
“你在你们家也这样吗?说句不好听的,对我姑父的亲爹亲妈您也这样吗,并不会吧。那为什么就在我们家能这么干?是觉得我们家更亲,还是觉得在我们家你话语权特别大,大家敬重地喊你一声‘大姑’,便觉得能在我们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晓盛哥哥跟嫂子在家的时候,您也能当着孩子的面,像跟我对峙一样跟柯宇对峙吗,也不能吧。”
大姑的脸绿了,魏晓雅却并不打算就此打住:“大姑,您不觉得自己有点为长不尊、喧宾夺主吗?”
魏彦彩哑口无言,二人僵持不下,到最后是奶奶李兰花出口解围。魏晓雅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有根据,奶奶是偏心但不是心盲,她能分辨出来谁说的是好话,谁说的有道理。
但是这人都有着一点,那就是好面子,在趋向于利己的条件下,即便有些东西明明知道是错的,也会下意识地去维护自己人。
以前魏晓雅是奶奶李兰花从小养大的忠犬,算是自己人,有什么便会维护着她。可现在她成了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嘘寒问暖的大姑反而更被当做自己人。
就比如这解围,解的就不是魏晓雅的围,而是大姑魏彦彩的。
“你大姑也没有坏心,怎么跟你大姑说话呢,当初咱家盖房子要不是你大姑给做饭,忙前忙后的能盖起来吗,盖养鸡场的时候你大姑一家人也是白给咱们干活,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感恩呢。今天要不是你大姑在这儿,你爷爷就险些打到我脸上。"
奶奶李兰花顿了顿,狠狠白了爷爷一眼:“这个老东西越老越不是个东西哎,别人生病都悄悄地听话,他是怎么耗气怎么来哦,真的是就是冤家哎,上辈子欠了他的。”
面对奶奶的帮腔,魏晓雅自然不会认同,她也会春秋笔法,“谁一天天做了啥事,心里有数,老天看着呢,天道好轮回。”
“妈,您别动气,俺爸他老了,脑袋生病了,咱不能跟他一样,遇事情得哄着他。”大姑假装听不懂她的话,又开始劝慰。
闻言,魏晓雅蹙眉:“大姑原来就是这么哄人的,那我还真是头一回见,下次要是还这样就别来家里了,不欢迎你。”
魏晓雅安顿老人坐下,爷爷的气似乎被她和大姑的阵仗给打断了,这会早已经忘记了刚刚是因为什么站在屋子中央,乖乖顺着魏晓雅的力道坐下,拿起桌上剩下的一半面包又接着啃了起来。
大姑被噎住,转头对着奶奶苦口婆心,“这晓雅就是上了大学了,看不上家里人了。”
魏晓雅勾唇嘲讽,预料到大姑几句话跑不出这几句,在奶奶紧接着就要用那句万年经典‘你还是个学法律的大学生呢,怎么这点礼貌和道理都不懂’来说教之前,魏晓雅便率先怼了回去。
“不要自己没什么道理就想转移注意力,还甩锅给我和我的学校专业,今天这档子事,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换个人在这也要骂大姑你惹是生非。后辈喊一声大姑是念着你是长辈,但不代表都是瞎子聋子无完全行为能力,晚辈给您的尊重您也得配得才行。”
魏晓雅不再继续待下去,转身开门要出去,还不忘催促:“都这个点了,您没事早点回去吧,我晓盛哥哥和嫂子回来了,还等着您回去做饭伺候呢。”
她没关门,就是想看看做长辈的到底能有多不要脸面。
像大姑这种主打问心无愧孝顺长辈的人,恨不得在路上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好人,虽然街上的印象确实是这样的,但难免有刻意营造的成分。魏晓雅拿捏这点,猜大姑被她这个晚辈毫不留情甩脸子,肯定不愿意在这继续待下去了。
果不其然,在魏晓雅出来之后,约莫五六分钟,大姑也找了个借口告辞。出来的时候,魏晓雅还在东屋和那一群人研究资料,大姑更是没打招呼便匆匆离去。
之前就说过,东屋距离屋子近,而他们家的房门隔音效果等同于没有。所以关于魏晓雅如何在屋内跟大姑吵架,又是如何劝说爷爷停止打拳,东屋里看资料的几人不出意外听到了,听得还很全。
但他们都心照不宣,恪守着分寸,更不过问细节,只是出于友谊关心道:“雅雅你没事吧?”
魏晓雅摇摇头,勉强露出一抹笑:“不好意思啊,让你们见笑了。”
邓峰年长,却也没结婚,但他经手的案件不少,也见识过奇形怪状的家庭关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慢慢来。”
魏晓雅点点头苦笑,心里道慢慢来也不行,这种事情总是很难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