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道的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觉得这世界变化得有点儿快,他竟有些接受不能了。
完颜阿骨打自统一女真诸部、起兵反辽以来,完全靠着一场又一场的硬仗,夺取了辽国的黄龙府、东京道辽阳府、上京道临潢府、中京道大定府以及西京道大同府。
当初赵官家派人从海上前往辽东,与金国达成“海上之盟”,约定金国攻打西京道,大宋攻打南京道,各自出兵瓜分辽国。
完颜阿骨打在西京道打得远不如攻打其余诸府时那般顺利,辽国皇帝耶律延禧是个公认的庸君,但是有一点让他也得到了完颜阿骨打的尊敬,那就是顽强。
耶律延禧坚守中京道,退守西京道时,屡败屡战,逃到阴山与南京道失联后,不久他又召集军士反攻,败给金国后,又再次西逃,再次纠集士兵,又与完颜阿骨打战一场。
正因为他如此顽强,亲自领兵攻打的完颜阿骨打始终不能生擒,于是写了一封劝降书,耶律延禧倒也硬气,只回了一句话:“辽天子岂能为夷狄阶下囚?”
正是耶律延禧的顽强,金国大军的主力,始终被吸引拉扯在大同府一带,事实上此时辽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耶律延禧每次召集了军队,都被金国大败,甚至完颜阿骨打都开始期盼,大宋朝的北伐军赶快收复南京道,从而减轻金国在西面的征服压力。
但大宋两次北伐惨败,被萧干以少胜多,也着实让完颜阿骨打大开眼界,尤其是在童贯受赵官家的指示,派使乞求金兵南下时,他对大宋的评价一下子降低了两个档次。
完颜阿骨打并不歧视辽国,也不歧视契丹、奚人,因为辽国衰落归衰落,至少敢打敢战,用实打实的战争向金国证明了自己。
此前完颜阿骨打觉得,辽国毕竟是大国,能够跟这样一个大国对峙百余年的大宋,实力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去年四五月间,童贯领兵北上,赵官家派了赵良嗣与马扩为使者,前往重申与金国的“海上之盟”,完颜阿骨打看不起赵良嗣,觉得这人油嘴滑舌,便将他打走,却将马扩留下,请他观看金国是如何用兵的。
完颜阿骨打对马扩很敬重,言必称“先生”,而且在他内心底,是期望金国取代辽国,继续与大宋朝对峙的。
但大宋朝连续两次拙劣的表现,让完颜阿骨打一下子看透了大宋朝虚弱的本质,内心顿时鄙夷了起来。
哪怕仍旧敬重马扩,但完颜阿骨打的这种鄙夷已经无法掩饰,故而接到命令,马扩不得不乞求他派出金兵南下攻打南京道时,完颜阿骨打留了一支大军,仍旧防备西京道的耶律延禧,自领一军南下。
兵临居庸关,辽国大军不战自溃,金国大军仿佛郊游一般,从居庸关顺畅无比地进入了析津府,顺手就把南京道全部占据,所到之处,辽兵毫无抵抗之心。
所以完颜阿骨打毫不客气地将先锋大军推进到了白沟河以北,正式取代辽国与大宋朝对峙,童贯不敢抗议,反而命郭药师领兵从永清县后撤,将此次北伐唯一的胜利果实让了出去。
就在完颜阿骨打开始掠夺南京道诸府、州、县的钱财、货物、人口、工匠、民户时,他眼睁睁地看着河北两路突然翻了天。
对大宋朝忍无可忍的河北两路军民,纷纷起兵,梁山军所到之处,几乎可以说是闻风而降,唯一大规模的抵抗,就是蔡攸领三州兵马在南宫县阻拦,却一战就被梁山击溃。
完颜阿骨打本来已经再次派了李靖为使者前往东京道交涉,与大宋朝商议赎买七州钱,但赵官家此时却不认了。
初次闻听梁山誓师北伐,赵官家还觉得这是王伦等自不量力,然而河北两路的表现惊呆了东京城的君臣。
赵官家强迫大名府的驻军北上,但郝思文亮出旗号,主动领兵南攻,朝廷官兵便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郝思文是被王伦紧急派往大名府北驻扎的,他只带了一营骑兵和一营步兵,王伦允许他调动周边州县投降梁山的地方部队,可以说郝思文还来不及整编投降军队,手上实际可用的只有两千人。
但就是这两千人,以及被郝思文召来相助的四五千投降厢军、民兵和百姓青壮,就吓得朝廷官兵不敢迎战。
这个消息传到完颜阿骨打那里时,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精彩,犯了和王伦一样的毛病,找不出合适的语言进行评价了。
“所以,马先生,如今我金国该与贵国交涉,还是与那王伦谈判?”完颜阿骨打强打着精神,向马扩问。
他今年已经五十六岁,十余年的战争生涯,让这位女真族的英雄也耗尽了心血。尤其是从西京道向南京道进,完颜阿骨打打了人生最简单的一仗,陡然间不用再费尽心思思量如何打仗,放松下来后,他顿时觉得身体也跟着松垮了下来。
马扩万分羞愧,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得知童贯领兵西遁,马扩当即就请求离去,亲自去向童贯问个明白,但完颜阿骨打却将马扩留了下来,他欣赏这位大宋使臣,却不愿再见大宋朝派来的其他使者。
“也罢,马先生,你与我说一说,这王伦究竟何许人也?”
完颜阿骨打对突然冒出来的王伦很是好奇,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一支在辽东半岛骚扰了几个月、突然销声匿迹的辽国水师,其实就是王伦派出去的。
梁山水师在辽东半岛的持续骚扰,逼得完颜阿骨打不得不抽调了五千骑从前线返回曷苏馆路,从某种意义上,也减轻了耶律延禧在西京道面对的金国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