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夏今年已经很老了,她年轻时明亮清澈的眼眸已经变得浑浊。她少时最满意的那一头乌黑靓丽地头发此时也已经变得灰白。
此时正值冬日,今天太阳格外的好,何夏搬了个凳子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她那才一岁多一点的小曾孙就在她的不远处玩玩具。
太阳照在人身上暖呼呼的,偶尔有人从她家院门口路过,总是会恭恭敬敬地对她打招呼。
算算年纪,何夏今年也有八十多了,和她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就是凤毛麟角,没几个了。
何夏这几天总感觉身体不得劲儿,她琢磨着自己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直面死亡,何夏并不恐惧。她的这一辈子,在娘家时被宠着长大,长大后嫁的丈夫仪表堂堂,只是他命短,两人刚结婚没多久,村里人便有人往外去做了倒爷,没多久就在家里盖了两层小楼房。曾文越眼馋,便也跟着出门去闯荡,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何夏和丈夫感情好,等了他两年也不见他回来,也没有改嫁,后来,有人稍信回来,说他死在外边了。
没过多久,她公婆便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女婴,说是被人丢在山岔口的,是别人不想要的。于是这个孩子就被养在了何夏的膝下,做了她的养女。
长大后她招了赘,现在已经六十多了,很是孝顺。何夏吃了半辈子的苦,但晚年却没遭什么罪。若是现在死去,那也算得上是善终了。
忽然,何夏的孙子从外面跑了进来,他走到何夏边上,蹲在她的脚边“奶,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激动。”
何夏虽老,耳朵却不聋,她从兜里掏出一方洗得泛黄起球的手帕擦擦眼睛“你奶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至于激动了说吧,什么事。”
何夏的孙子曾国伟眼了咽口水“奶,我爷爷回来了,原来他没死,他现在带着他那一大家子回来祭祖了。”
曾国伟说的每一个字何夏都听得清楚,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却让她听着有点迷糊,什么叫做曾文越没有死,他爷爷带着一大家子人回来祭祖了呢
曾国伟双眼含泪“奶奶我不骗你,曾文越回来了,现在正往咱们家走呢,马上就到了。”
曾国伟话音刚落,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就进了何夏的家。
大头的那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他手里杵着一根拐杖,脸上的褶皱比何夏的还要多。
见到何夏,他仿佛很激动,杵着拐杖大步走到何夏的面前“夏夏。”
这一声夏夏,换回了何夏久违的记忆,她依稀记起当年她嫁给曾文越,曾文越就是这么跟着她父母兄弟这么叫她的。
她的父母早已亡故,她的兄嫂也在前些年没了,她弟弟倒是还在,却得了偏瘫,现在还每天都要吃药修养。
何夏着叫她乳名的这个老头,从他松垮的面容上,隐约能见他年轻时的影子。
年轻时的何夏想过无数次如果曾文越没死站在她面前的情景,她那时候想她应该会很激动,也许会哭,也许会崩溃。但有一天想法成真,曾文越真的站在她的面前了,何夏的心情却平静极了。
如果非要形容,那大概就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曾文越啊你没死啊”
曾文越捏着拐杖,解释道“我没死,当年我们倒腾买卖,我出了事儿,被大水冲走了,后来被救了起来,养了很久身体才好。”
何夏哦了一声“伤的严重吗失忆了”曾文越没死,却一直不回家也不给家里来消息,除了受伤失忆,何夏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曾文越似乎很愧疚“没有。”
何夏想问曾文越既然没有失忆为什么不回家,话到嘴边,何夏却不想问了。有什么意义呢,一辈子都过去了,就算问清楚了理由那又能怎么办呢她失去的这一辈子的青春又怎么可能弥补呢
只是她这心在这一刻啊,到底是痛了。她着曾文越“曾文越,你活着,还不如死了呢。你都知道回家祭祖了,怎么你爹你妈没死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回来呢,你爹你妈死的时候都还在念叨着你的名字,你怎么就不知道回来在他们面前尽尽孝呢”
“曾文越啊,你真的还不如死了呢。你既然没死,怎么就不和村里联系呢。我以为你死了,可给你守了一辈子的寡呢。你现在儿孙满堂,那我这几十年算什么”
女人生活在世,本就不易,守寡的女人生活更是艰难,在见到曾文越的这一刻,何夏一辈子的坚守土崩瓦解,瞅着曾文越的这些儿孙,她的一辈子就如同她所言,是个笑话,大大的笑话。
何夏扶着他孙子手“国伟啊,送客。”
曾国伟应了一声,硬气的将曾文越等人赶了出去,曾文越着关上的大门,心情复杂极了。
在他的预想里,他和何夏都这么大年纪了,这次和何夏再见面,何夏肯定会抱着他痛哭流涕。
何夏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呢
何夏在曾国伟的搀扶下去了客厅,没过多久,她女儿女婿也回来了。何夏还有一个孙女,嫁的有点远,现在哪怕是接到了消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何夏着她养大的女儿曾秀琴“秀琴啊,曾文越回来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曾秀琴嗯了一声“妈,我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