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完成了使命的卫风一行离开了邯郸,一路急行。他心里有事,恨不得一步赶到长安要和卫伉商量。另外他长这么大就没有离开长安这么久过,平时天天在家,总觉得外面才精彩,总觉得长公主老娘唠叨,这次离了一个多月,却不由得想念起长安的家来。长安的家虽然不在北阙甲第,虽然不是很宽敞,可是那里是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有视他如生命的七十岁老娘,是他最无法割舍的地方。
不离家不知家的好,他要回家。
羽林郎们这一个多月以来,天天和卫风呆在一起,一起吃一起喝,一起习武练箭,相处得很融洽。卫风虽然不是豪富之家,腰包其实也不鼓,但他牢记着长公主和卫伉的叮嘱,对羽林郎们出手极是大方,加上他刚入仕途,甚至除了一个侍中的加官之外,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官职,所以官威对他来说,还是个很陌生的东西,他在和羽林郎们相处的时候,很自然的把他们当成了在长安街头一起喝酒打架的少年郎,而不是有上下级之分的上官与属下。
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朋友。
羽林郎们个个武艺高强,弓马纯熟,一见卫风急着赶路,当下没有二话,跟着一路狂奔,来的时候每天一百里,现在卫风已经习惯了骑马,骑术也有了一定的长进,第一天就赶了二百多里,天色将黑的时候,卫风才发现错过了宿头,荡阴县已经在他身后二十多里,还下一个县城朝歌却还在八十里之外。
“赵大人,我们要不要赶到前面的朝歌再休息?”卫风征询赵安国的意思。
赵安国勒住了缰绳,手搭凉棚,看了看远处,舔了舔厚厚的嘴唇,犯了难,他回过头打量了一下羽林郎,羽林郎们的坐骑跟着卫风的天马一口气跑了二百多里,都打着喷鼻,喘着粗气,再跑八十里,只怕有些吃不住,肯定会影响明天赶路。
“大人,我们的马可不能你的赤莬比,跑了二百里一点事没有,再跑下去,我们明天就赶不了路了,还是到前面找个亭舍休息吧。”
卫风闻言,回头打量了一下,见羽林郎们的坐骑都出了汗,连人带马一身的灰尘,他这才回过神来,他只注意自己的马一点事儿没有,没有顾及到其他人。他看了看四周,指着前面的一条河说道:“既然如此,干脆就在这里休息吧,反正我们随身带了行军帐篷,在野外住一夜就是了。”
赵安国摇了摇头,他指着西面不远的山峰:“大人,这西面就是和太行山相连的大伾山,山势险峻,这里离县城太远,恐怕难免有些贼寇藏在其中。我们如果野营,恐怕不太安全,大家虽然累了,可是赶到前面的亭舍还是没有问题的,到亭舍之中,有现成的房舍,吃饭用水也会方便很多,大人你看呢。”
卫风无可无不可,大汉朝十里一亭,到了亭舍,有房子住,有人管饭,当然要比野外好。他想住在野外,其实也是随嘴一说,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用意,当下听赵安国的建议,继续向前奔驰了七八里地,在夜幕降临之前,遇到了一个亭舍。
卫风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李维,大步向亭舍走去,亭舍前很安静,门前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大门紧关着,也看不到里面的灯火,看起来极为安静。卫风有些诧异,站住脚步仰起头看了看檐下的横额:淇亭。看来没错,这里就是官办的亭舍,属于淇乡,可是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连大门都关着?
任朝上前敲门,敲了几天,听得里面有人在叫:“来了,来了。”说话之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在里面露出半张脸,有些紧张的向外面看了一眼:“诸位打哪儿来?”
“你他妈的瞎了眼啦?”任朝今天赶了一天路,正想着好好吃一顿,赶快睡觉呢,哪知道这个家伙居然堵住门不让他进去,还问东问西的,当下大怒,一脚踹在门上,破口大骂:“老子是从京师来的天子使臣,你不开门让我们进去,还问什么问,老子身上的衣服你认不出来,大人手上的使节你也不认识?”
那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门撞在了脸上,他这里也看到了任朝身上的衣服,以及他身后站着的十几个,特别是看到了卫风手上持的节,也不敢声辩,连忙打开门:“大人请进。”
任朝哼了一声,回过头对卫风笑了笑,躬身示意:“大人,请。”
卫风点了点头,走到那个捂着半边脸的人身边,用马鞭轻轻的点了点他的肩:“我们是到赵国传诏的使臣,现在要赶回京师去,要在这里住一宿,你是亭长吗?叫什么?”
“回禀大人,小人正是亭长,小人姓赵,叫赵德言。”
“嗯,这是我们的传,你查验一下。”卫风示意李维上前将竹传递给赵德言查验,然后举步进了院子。院中很安静,两层小院里上下十几个房间都黑着,只有门侧的一个房里一灯如豆,两个中年汉子畏畏缩缩的站在门口,脸上半笑不笑,有一个嘴里还含了一口饭,腮帮子鼓鼓的,正伸着头想要把饭咽下去,看起来很紧张,有些手足无措。透过他们的身影,可以看到那个屋子里有一张案,上面放着两三个陶盛(碗),墙角有一个灶台,看样子是个厨房,他们三人正在吃饭。
卫风很奇怪,亭里的人虽说都是附近的人,但亭中来往的大官可不少,这些人应该都是见过世面的,为什么看到自己这么一个小官就紧张得这样?他回过头用控询的眼光看着赵德言,用马鞭指着那两个问道:“他们是谁?”
赵德言小跑着赶了过来,对着那两人吼了一声:“你们傻了,没看到京师来的大人要住宿?还不赶快做饭,收拾房间,傻站着干什么?不想干啦?”那两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应了一声,分头去做事。一个去了厨房淘米做饭,一个去收拾房间。赵德言这才回过头来,搓着手陪着笑:“大人,那个高些的是亭父,叫王二栓,那个壮实些的是求盗,叫周旺。大人,我们这里……嘿嘿嘿,好久没人来住了,一时准备不周,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卫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啰嗦,缓步进了正房,他打量着墙壁上的灰尘,不解的问道:“你们这里紧靠官道,来往的人应该很多啊,为什么这么破败?”他指着墙角正在结网的蜘蛛问道:“看这样子,至少有两三个月没人住了。”
“大人……”赵德言咽了口唾沫,小心的打量了一眼卫风的脸色,见他虽然不快,却没有发火的迹象,看起来是个比较和善的主,这才开口说:“大人,你来的时候,没有经过怀县吧?”
卫风很觉得意外,老子问你话呢,你扯什么怀县。怀县是河内郡的郡治,他来的时候不想和河内太守杜延寿照面,所以从怀县穿城而过,并没有停留。只是这个亭长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
“噢,那就对了。”赵德言恍然大悟,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旁边的赵安国恼了,瞪起眼睛冲着他吼了一声:“大人问你话,你乱扯什么,经不经过怀县关你屁事?快说,这里为什么这么冷清?”
赵德言有些惧怕胡子拉碴的赵安国,他陪着笑,冲着赵安国施了个礼,又回过头看着卫风:“大人有所不知,如果大人从怀县走,今天一定不会到这里来了,要么在前面的朝歌过夜,要么在荡阴过夜。”
“为什么?”卫风有些不高兴了,扯了半天,说得云山雾罩的,究竟是什么原因?
“大人,这里……不太平。”赵德言见搪塞不过去了,只得苦着脸吐出几个字。
“不太平?”卫风和赵安国都有些愣住了,河内太守杜延寿是个能臣酷吏啊,不是说政绩不错吗,怎么他的境内还不太平。他们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立刻感觉到其中有问题,卫风心头一喜,随即想起卫伉跟他提过的那件事来。杜延寿跟卫家有仇,正想找机会收拾他呢,没想到就撞上门来了,如果河内有什么问题,那么告杜延寿一个谎报政绩的罪名是稳稳当当的了。
“你不要紧张,慢慢坐下说。”卫风在赵德言说话间刚刚清理出来的榻上坐好,和颜悦色的笑着对赵德言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说话。赵德言面露难色,他看了看外面,拱着手笑笑:“大人,那两人笨手笨脚的,恐怕办不好事,容小人先去做好饭,让诸位大人吃饱了,再来陪大人说话,大人你看?”
卫风见赵德言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样子,又看了看外面手忙脚乱的王二栓和周旺,点头笑了:“那你先去忙吧,我们一共十四个人,食量颇大,又赶了一天的路,确实有些饿了,你们多准备一些。另外,有酒有肉的话,多拿一些上来,超过额度的部分,我自会补足给你。”
“诺,请大人稍候。”赵德言如释重负,恭敬的慢慢退了出去,一出了门,身手顿时变得灵活起来,一窜就没了影子。
“这老家伙,不老实。”赵安国“扑”的一声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