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曈躲在自己的偏室中,有些不敢靠近他。男人身上都是血,铠甲被染成红色,鲜血干在精铁上,像长了一层掺着游魂的铁锈。唯有披风依旧还是红的,只是现在还湿湿的没干透。
外头的人好像还在庆功,但也没有大肆饮酒作乐,只是高兴的开怀笑一笑,多吃一碗饭,多与还活着的朋友叙一叙。
阿曈站了半晌,却只轻声问了一句。
“卸甲么。”
他每天都要给这人卸甲的,他已经很熟练,要先拿下挂着的袍子,再找到男人铁甲背后的缝隙,而后,仔仔细细的解开每一颗暗藏的锁子扣。
如此,便可以顺着男人精壮的手臂,把这副温热的血肉之躯,从冷铁中撕扯、分离出来。
半晌无言,就在阿曈又要躲回去的时候,听到男人终于说了一个字。
“卸。”
感知到少年慢慢的接近自己,宗朔闻着身上的血腥味,紧皱着眉头。
“怕么。”
阿曈抬头了他,摇了摇头,但宗朔闭着眼,怕是不见,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血么我不怕。”
少年怕男人不信,直接伸手卸下了湿漉漉的披风,染了一手鲜红。
“我小时候,是吃生肉的,后来才能吃人的东西,阿纳没有奶,狼奶也不好喝,我是喝生血长大的。”
宗朔仿佛煞气稍减,“小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
“我生下来就知道所有事。”
宗朔点头,天地间有生而知之者。
“在阿纳肚子里的时候,我也隐约知道一些,我阿纳也打了一仗来着,很凶险呢,我们差点就死掉了。”
“阿纳你母亲”阿曈点头。宗朔终于渐渐开了口,“那你阿纳不嫌你调皮么。”
“哈我还调皮,我弟弟比我还调皮,满山的跑,阿纳两条腿的,怎么跑得过他四条腿所以经常被阿塔叼回来揍”
少年说到弟弟挨揍,就有一些兴奋和幸灾乐祸,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那点老底都要被抖干净了。
阿曈说着自己在山中欢乐安然的生活,宗朔只静静的,静静的听着。
“山上好,下来干什么,人世凶险。”
“那,没办法啊,要出来找个媳妇,回去好生过一辈子的。”
阿曈边说边埋头给他解暗扣,这时宗朔却忽然转脸他,乌黑的眸子越发深了。
“你回去吧,别再出来。”
阿曈一愣,正解扣子的手停下来,蹲在地上仰脸着面目上犹自沾着血渍的宗朔。
“不行,找不到就不回去”
宗朔盯着他了好一会儿,“你会后悔。”
阿曈抿着嘴不说话,闷头解扣子,解到最后一个扣子,低头含混的说话,“你做什么赶我走。”
宗朔又仰面坐了回去,不言语。
阿曈已然解完甲,只等宗朔起身便能换下来,男人却不动了。于是阿曈有了点小心思,自以为鬼精精的探话,“那你把我的坠子还给我,我就走了。”
男人再没说话,也没动,阿曈伸着手指敲了敲他未脱的甲胄。宗朔才抬起一臂,任由少年把沉重的血铠从自己身上剥离。
阿曈见他不说话,便抱着铠甲出帐去洗了。昭城内有一条外城河流的支干流经城内,外城河流水位低时,城内基本没什么水流,可如今因为作战,营兵刚在河流上游开了坝,所以连带着城中的干枯支流也涨起水。
不少从战中归来的兵将都在河边洗甲,河水清澈的流进来,浅红的流出去。
阿曈抱着大将军的飞云甲,大伙都给他让出路,叫他去最上游清水处去洗,阿曈点头,恰巧见一直跟在宗朔身边的萧冉也在上游洗甲,阿曈蹲在了他身边,着他搓那双护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