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起兵后,李世民便将白熠从牢中放了出来。长达半年之久的牢狱生活使得白熠有些见不得光,她站在大狱的门口,被天上那抹橘光刺得睁不开眼,其实她在牢中过得还算不错,那狱房比刘文静的还要好些,是软塌,屋中还有书架等,每日的伙食也都不错,除去暗无天日外,其它一切都很好。白熠有些茫然的站着,此时年号都已换了,不过数月,她却觉得好像过了百年之久。
有侍卫跑过来:“大人说让你出来后先好生歇一歇,若是想去大兴,他自会给你安排马车。”那人似乎是有事,说完便要跑,白熠伸手拉住他,沉声问:“陛下怎么样了?”侍卫皱眉:“陛下刚刚登基,好的很。”白熠皱眉:“我说的是杨广陛下。”侍卫没好气耸了一下肩膀,将白熠的手挣开:“太上皇移驾江都了,你问这事做什么?”原来没有直接将杨广斩首示众啊?白熠长长松了口气,那么她的母亲应该也还安好吧?
思及此,白熠心中的怨气少了些,只要母亲她们别出事,李世民将她关在牢中半年之久的事,她便不在意了。
李世民早已将屋子给白熠准备好,院里伺候的下人说李世民给她留了钱,她若想在太原生活便留在太原,若是不想,便回大兴。白熠自然是想回大兴的,她也没多做耽搁,好生泡了个澡后便动身往大兴赶。现如今少了战争,百姓们的脸上的惊恐之色也少了许多,白熠拿着李世民给她留下的钱,在城外的村子买了个小院子,这小村在山脚下,靠近山林,平日里需要柴火什么的,可以自己去砍,这样的日子是白熠梦寐以求的。
这日,白熠的院中又没了柴火,方圆十几里能砍动的柴火都被她砍了个遍,眼下剩下的都是几人合抱才能抱过来的粗大树干,白熠砍不动,便自觉的扛着斧头往山上去。今日天气不错,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枯枝,在地上晕出光斑,白熠一脚踩一个光斑,脚步轻快行走在这深山之中。听村民们说,这山中有不少野兽,白熠握紧斧头的木柄,那畜牲若是敢扑过来,她便一斧头砸过去,她正好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瞧谁能打得过谁。
山林中空无一人,偶尔有鸟鸣声响起,白熠寻到了一处好地方,朝掌心中吐了口唾沫,抡起了斧头便要朝一棵已枯死的树上砸过去,她这厢弓着腰,刚卯足了劲,便听身后有人喝道:“小心!”而后白熠便被人扑在了雪地里,脸先着的地,只觉整张脸木得都好像不是自己的。那人压在她身上,很重,她有些喘不上气,脚在地上胡乱刨了好几下都未将那人给蹬掉,最后还是那人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白熠沾了一脸的雪,面无表情回头瞧着那人,两人刚一对上视线,各自愣在原地。
“你回来了?”白熠见李世民手中握着长弓,跟着回头瞧了一眼,见她方才要砍的树上,钉着一只箭尾处还颤颤巍巍的箭矢。
“你来狩猎啊?”白熠没有理会李世民的问题,拍了拍身上的雪,将被甩在一边的斧头重新扛起来,一边向远处走,一边道:“这时候猛兽都还没出来,你应该再晚些来,祝你玩得愉快。”李世民方才瞧见了一只鬣狗,举弓欲射,忽见一人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待他发现时箭已离弓,他只得一个纵身向前扑去,这才免了那人被当头穿一箭的下场,只是不知如此巧合,那人竟然是白熠。
白熠扛着斧头渐行渐远,李世民顶着一身的雪站在原地,几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追了上去:“我之前……”白熠打断他的话:“都过去了,什么都不必解释,眼下我过得不错。”李世民心中一直有些愧疚,他本以为以白熠的性子,定然会与他大干一架,他又瞧了一眼白熠:“你若是不喜欢这……”白熠不耐的摆了摆手,她皱着眉回头道:“李世民你现下再说这些不觉得没有意义么?
我都说了……”话还未说完,一个不留意一脚踩空,整个人便从半山腰往下滚。李世民眼疾手快,飞身扑了过去将人拉向了自己。两人滚作一团,带起一地的残雪,凑巧观音婢废了极大的力气,从山下堪堪爬了上来,还未等站稳脚,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再回过神来时,自己正躺在一处石台上,头下枕着李世民的手臂,两人身边不远处是被摔得眼前直冒金星的白熠。
观音婢摔到了腰,躺在地上不敢动,她只能偏过头去瞪李世民。方才李世民说瞧见一条鬣狗,先去将那狗给猎来,观音婢见他兴致高,自然不想拖他后腿,便让李世民先上去,自己则在后面慢慢爬,却不成想刚上来便滚下去了。
李世民从地上爬起来后,先将观音婢给拉了起来,这才回身去拉白熠,此时白熠早已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冷冷睨着两个人:“遇上你们保准没什么好事。”观音婢只觉得白熠将自己要说的话给抢了,转念想到之前李世民将她关了半年之久,心中有愧,自然没有吭声。
李世民瞧了白熠一眼:“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这事与观音没关系,你别扯上她。”白熠一边将袖口松散的带子给系紧,一边拎着斧头:“只要你们离我远一些,我保证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白熠走后,李世民也没有什么兴致继续打猎,观音婢瞧出他兴致不高,顺势道:“回去吧,今天实在太冷。”两人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一前一后进了府门,管家似乎已等待多时,见李世民回来,急忙跑过来附在李世民耳边说着什么。只见李世民面色一变,他紧紧揪着管家的衣襟:“此话当真?”管家被李世民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回大人的话,这事小的可不敢瞎说,唐王收到消息后,吩咐大人快些去唐王府呢。”观音婢虽然不知道方才管家与李世民说了什么,但李世民这副神色的确骇人,她道:“出了什么事?”李世民挥手命管家退下,一边往屋中走,一边道:“太上皇遇弑,父王命我去唐王府一趟。”观音婢许久未曾回过神来,眼下洛阳那边亦是蠢蠢欲动,诸位朝臣欲立越王杨侗为帝。
观音婢粗略一想,便知李渊此时匆忙将李世民叫过去是为何事,若杨侗当真被立为帝,自然会威胁到李家日后的路。
观音婢跟在李世民身后进了屋:“父亲先前拥立陛下继位,说明父亲还未下定决心,太上皇身故,不失为一个好时机,我们定要好生把握。”正逢阴月听闻两人回来后,过来给李世民送糕点,她刚一走到门口便听到了观音婢的话,她本是转身欲走,将这消息告知李建成,但瞧院中的下人都见到了自己,只好故作坦然的请下人通报。
“妾今日做了青团,听闻大人和夫人回来了,特意送过来给二位尝尝。”说罢将雕着狼纹的银盘放在桌上:“妾瞧大人与夫人似乎还有事要商议,便不叨扰了,妾告退。”观音婢见阴月今日如此懂事,心中还觉惊诧,她与李世民互相兑了眼风,皆闭了嘴。
阴月从观音婢的院子一出来,便给李建成去了信,告知李建成眼下太上皇已故,唐王传李世民过去商议的事。
李建成捏住信纸一角,慢条斯理将信纸点燃,静静瞧着它燃成一片灰烬。自从李智云一事后,李渊对他便没有先前那般上心了,此番议事,李渊并没有通知他。李建成端坐在椅中,面色很是平静,眼下杨广已去,李家登位是大势所趋,站在风口浪尖处,他此下要做的便是以不变应万变,只是,这被自己父亲与弟弟摒弃在外的感受,还真是不怎么样。
另一边,李渊此时也已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若此时杨侗再称帝,以杨侑眼下的状态,根本不敌那帮老狐狸,如今唯一之计便是自己取杨侑而代之。
李世民听罢李渊的话,道:“洛阳那边的动作很快,此时陛下应当也知晓此事了,不如父王现下进宫与陛下商讨此事?”李渊瞧了李世民一眼:“商讨?”李世民抱拳:“即便是做最坏的打算,我们也需时间来部署。”李渊觉得李世民的话有道理,少顷,道:“那本王这便进宫去瞧一瞧陛下。”李世民走后,观音婢在屋中歇息,正要拈一块青团尝尝,便见管家又拎着袍角跑了进来:“夫人,门外有人求见。”观音婢道:“大人不在家,你打发了吧。”管家又道:“那人说是找夫人的。”观音婢顿了顿,她刚来大兴不久,还未曾打入京都这帮贵妇们的内部,此时杨广刚一去,李家被推到了最前,时机如此敏感,谁会动作如此之快?
观音婢问:“那人可报了名号?”管家回:“说是叫白熠的。”观音婢扶额:“让她进来吧。”两人刚刚才见过面,观音婢并没有如隔三秋之感,她隔着桌子瞧着白熠:“有什么事便直说吧。”“你们不能动陛下。”白熠捏紧了拳:“陛下自幼性子便好,你们让他退位,他定会应下的。”观音婢为白熠倒了杯茶,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陛下会否退位是陛下的事,天家之事可不是李家能左右的了的。”白熠将面前的茶杯拂开:“观音婢!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说的什么你心中自然清楚,我再不济,名义上也是公主,是陛下的姑姑,太上皇虽已不在,但朝中并非没有追随太上皇的忠臣,你们莫要逼我。”观音婢正要品茶,听到白熠的话后,动作一顿,她又将茶杯轻轻放回原处,笑道:“想来陛下与公主的感情极好,可即便再好,公主这话也有些咄咄逼人了,我们李家向来忠主,公主如此说,是在告诉观音唐王有谋反之意?公主如此诋毁唐王名声,最后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白熠知道自己的嘴皮子不如观音婢利索,逞口舌之快她占不了上风,遂将态度放软了些:“若是陛下能平安,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助你们一臂之力,陛下性子软弱,届时让他做个闲人便好,他对你们构不成任何威胁,想必你们也知道洛阳那边也不安稳,李家若能得到朝中老臣们的支持,自然是如虎添翼,届时一统天下还不是迟早的事?”观音婢笑了笑:“尽管不知公主所云,但陛下生性宽厚,臣妇想,若是天下太平了,百姓们皆不用杯弓蛇影,陛下的安危自然也就不劳公主挂念了。”白熠知道观音婢这是答应了自己不动杨侑,不由松了口气,她知道观音婢在李世民心中的份量,如今拿到了观音婢的话,杨侑定然会安然无恙。白熠起身,朝观音婢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打扰了,我们一言为定,后会有期。”将白熠送走,观音婢也将往后的路想了想,眼下府上有个阴月,先不提她对李世民的感情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是,她进府的目的似乎不单纯,这人要防,另一边,杨广一死,杨侑压不住这江山,各处起义频仍,天下统一是李家的最后的目的,只是实现目标的过程很是艰辛,白熠的话有几分道理,若朝中有大半人支持李家,自然能少吃不少力,只是若要确保白熠一生为李家所用,唯一的法子是让她与李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这样的法子,似乎只有一个……观音婢破天荒的去阴月的院子转了转,将阴月吓得不轻,一度以为是自己为李建成通风报信被观音婢抓到了把柄。
观音婢端坐在正位上,见阴月几乎是缩在远处,一双眼睛四处乱瞧,有意避开了观音婢所在的方向,整个人都略显拘谨,一瞧便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观音婢不确定这事与阴月背后那人是否有关系,遂直了直身子,板起脸道:“阴月,你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阴月如惊弓之鸟,立时抬头瞧观音婢瞧过去,见观音婢眉眼冷峻,朱唇紧抿,面色一白,双膝处一软,竟是要跪在地上,但最后仍是靠着她顽强的意志力忍住了,她声音略微有些发抖,问:“妾不知夫人所说的是何事?”观音婢见状,更是确定了阴月定然是没做什么好事,见她仍是要挣扎,悠然向后一靠:“当真不知?是不是这板子要打在你的身上你才能想起来?”观音婢说罢将管家叫了进来。
自打管家入府,见到观音婢时,觉得她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像今日这般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寒冷的模样,他还是头一次见,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敢问夫人,妾犯了什么错要挨板子?”阴月被观音婢的话吓得抖如筛糠,却仍嘴硬。
管家这时才回过神来,也跟着望向观音婢。
“找几个力气大的人在院里候着阴夫人。”观音婢也不瞧阴月,端过茶杯,将漂在水上的茶叶拂了拂,补充道:“别忘了找些沉些的板子,让阴夫人走的痛快些。”阴月见观音婢似乎不是在说笑,拼着最后一丝勇气问:“夫人不记得大人是出于何原因将妾纳入府中的了么?”李建成曾经与她说过,阴世师在朝中的关系是她保命的唯一出路,若到紧要时,将这关系搬出来准是没错的。
观音婢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了一般,眼睛都弯成了一轮月牙:“府上摔死个媵妾古时也不是没有过,你不招便永远也莫要招了。”言罢又向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领命而去。
阴月整个人缩在地上,难得的脑袋依然清明,李建成与观音婢她都得罪不起,眼下是紧要关头,她必须要舍弃一个,从长远来瞧,她选择依附观音婢,毕竟这才是她的当家主母。
此时身后的院中已传来拖拉板子与长凳的摩擦声,声声刺耳,思及此,阴月也不再挣扎,扑在观音婢脚下,道:“夫人,妾也是逼不得已,李建成有权有势,他让妾给他通风报信,妾不敢不从啊。”观音婢心中冷笑一声,这个李建成,这么多年过去了,李世民不屑与他纠缠,他真是越发的得寸进尺了。观音婢不说话,屋中只剩阴月的啜泣声,渐渐的,啜泣声渐大,阴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观音婢这才问:“他许了你什么?这府上的主母之位?”阴月的哭声有短暂的停顿。
见自己猜中了李建成允诺的条件,观音婢笑得更开怀了,她亲昵的伸手将阴月从地上扶了起来,开始安抚:“我知道你是受人所迫,身不由己,李建成之所以能如此拿捏你,自然是吃准了你对大人的一片真心。”观音婢命下人在身边添了张椅子,语重心长道:“方才我也是气极,此时想想,你对大人一片真心自然是好事,这总好过日后进府的那个公主……”观音婢的声音戛然而止,好似自己不当心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她忙从椅中站起来,神情闪烁,少有的尴尬道:“得了,你也莫要哭了,今日这事你我谁都不说,若是让李建成知道你坏了他的事,还不知会如何对付你。”观音婢话语顿了顿:“日后他定然还会从你这要些消息,你知道的,尽管给他。”阴月一愣:“夫人?”观音婢道:“你一切从常便好,莫要露了什么马脚,只是他交待你的事,你对我也莫要隐瞒便是了。”怕阴月不从,观音婢加重语气:“在这家中我是主母,你是去是留,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做主,你入府也有一些时日了,他许你的事可有进展你自己也是知道的。”观音婢说完便要走。
阴月方才从观音婢口中听到了“日后进府的那个公主”几个字,自然不能放观音婢离开,她见观音婢要走,忙跪在观音婢身后,道:“妾不知方才夫人所说的那个公主,是哪位公主?”观音婢低头瞧了她一眼:“我不便多说,只是那位公主在朝中的关系比起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让李建成知道有这么个人,他很快便会舍弃你了,你信还是不信?”李建成是个什么人,阴月心里还是有个模糊的概念的,那人用人唯利是图,但凡是无用之人,不会多留一日,若不是想着早日将观音婢拉下主母之位,阴月才不想与他打交道,可此时观音婢已知道了这事,她往后也不必再有什么顾虑了,她言辞恳切道:“既然夫人已知道此事,妾日后与夫人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况如夫人所说,这些事关系到妾的自身安危,妾自然不会告诉李建成。”阴月低着头,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她虽不会再去攀附李建成,但观音婢的话,她也不会全信,表面上过的去便好了。
观音婢透过一边的铜镜,将阴月嘴角的笑意尽收眼底,她也无声的笑了笑,而后伸手将阴月扶起,继而换上一副愁容:“这个公主,很早便与大人相识了,日后她入府,我也要让她三分,这事不提也罢,届时你也好自为之吧。”观音婢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李世民也刚刚进门,见到观音婢后,问:“你出去了?”观音婢点头:“去阴月的院子转了转。”只字未提李建成与白熠之事,她见李世民面上似乎有些疲态,问:“陛下一事,父王如何说?”李世民道:“父王今日秘密进了宫中,与陛下说了此事,陛下愿意禅位,只是父王认为目前还不是时候,他需要借陛下之名铲除异己。”观音婢知道这意味着李世民又要奔赴沙场,因聚少离多的日子过得多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失落。
观音婢:“什么时候启程?”李世民想了想:“按照眼下的速度来说,最晚五日后。”观音婢又问:“若届时父王承位,陛下该当如何?”李世民道:“父王之意,是将陛下降封,而后照他之意,给他个封地,其余的事便看天意了。”得知李渊不会杀杨侑,观音婢松了一口气,她瞧着李世民,问:“此番平定天下后,你可曾想过太子之位?”李世民直率的点了头:“这事自然是想过,不过李建成乃是嫡长子,这太子之位十有八九是他的。”李世民说这话时,语气低沉了不少。
观音婢拍了拍李世民的肩:“你心中有准备便好,现如今父王虽不器重大哥,但是大哥既然在,这太子之位自然是他的,即便这全是你的功劳,当然,凡事无绝对,最后父王如何抉择,那是父王的事,眼下我们只需将份内之事办好便可。”李世民这一走便是数月,随之而来的皆是叛军被清剿的捷报。李建成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屡屡听闻自家弟弟又立战功,仍是不慌不忙。这日,他从小花圃中出来,瞧起来心情不错,他叫来李齐,问:“李智云的母亲这几日过寿?”李齐对李家上上下下都了如指掌,听到李建成的问话,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