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祥
一
2016年6月我独自从开封到景德镇。
我孤身一人,行李不多。我站在站台上看着昏黄的天空,铅灰色的云朵低低地压在头顶,随着风很快聚拢又很快飘离。
我对着四处游荡的风说,你好。没有任何回音,但我相信这座城市始终对每个故人敞开怀抱,让我们聚在这里相互温暖。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这座古老的城市,又落在发梢,像是一场久违的亲吻。
热热闹闹,擦肩摩踵的人群在同样热闹非凡的大街上涌来涌去,撑起的五颜六色的雨伞像是朵朵争奇斗艳的花朵,这场景即熟悉又陌生。
老四来接我,我看着他明显肥硕了不止一圈的体形,几乎没认出来,差点擦肩而过。
时间不只是杀猪刀,我看着眼前的老四暗暗想到。宽大廉价的肥大t恤衫和同样略显肥大的牛仔裤上沾满了泥巴点和干涸了的釉料,这些杂乱的色彩在他衣服上疯长出一副极度抽象的图画。
我用力扯起嘴角拉起一丝微笑。心想这厮果然是没有丝毫长进。
老四不理会我神情的变化,用力给我来了个大大的拥抱。这傻货几年不见气力倒是长了不少,我一把推开他,雨丝顺着晚风往脸上一打,我终于舒服地打出一个喷嚏来,顿时感觉畅快淋漓。
我说:“哎呀呀,你可别这样。哥这一世清名可差点毁在你这脏乱不堪的怀抱里了,我对姑娘们忠贞不渝的热爱可是远超你这憨货的想像之外的。”说着,我把他又往我身上搭过来的胳膊推开,然后往后华丽丽地一跳。
扑哧一声,我的双脚立刻扎进了没过脚踝的积水中。
久违的景德镇给我的第一份见面礼就是湿透了的鞋子,和一场令人心烦意乱且对我充满恶意的大雨。
“听说张柠结婚了。”我说。
车子刚刚启动,我努力把车窗往上摇去,但不管怎样用力,咯吱作响的车窗都固执地留给我一道窄窄的缝隙。
跳脱的雨丝欢天喜地地从灰蒙蒙的天空洒下,再喜气洋洋地穿过车窗落在我脸上,于是一路风尘就此洗去。
老四沉默着,于是小小的昌河面包车里的气氛就变得沉闷了起来。
我没再说什么,这沉默让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时间真的不仅仅是把杀猪刀。
老四默默地摸出包利群,拆开给自己点上一根。
“我们都分手两三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她就算结婚了,我又能如何?”他满不在乎地低声说着,语气无悲无喜,不像是诉说自己的事情,语气沉稳的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是的,在一起是过去式,那么分手后就是一个丝毫不容置疑的现在时。
以前的故事我都知道,但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比如那场盛大的婚礼,再比如早已沉寂多年的过往。不管故事的结尾如何,我们总要微笑着道别,圆不圆满,都要画上一个句号。
老四狠狠抽了几口烟,车厢里顿时弥漫出阵阵烟雾,我看不清老四的脸。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似乎点起了谁心中暗藏的悲伤。忽明忽暗。
2009年我刚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读书。
高三毕业时,我只想远远地到一个新鲜陌生的地方去,骨子里不合时宜的叛逆让我对于流浪和远方有着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于是,我来到了这个以陶瓷闻名于世的城市。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多么伟大的高考啊,高三暗无天日,混混噩噩噩的生活的终结者,我真心赞美。
老四是我室友,我学的是陶瓷艺术设计,而他学的却是现代陶艺。
报到那几天兵荒马乱,刀光剑影,抢宿舍,抢床位,丢被褥,丢行李的事件时有发生。
老四那厮倒也精明,报到后直接去宿管那里谎报军情,说自己班宿舍早已人满为患,他来晚了连打地铺的位置都没了,再找不到地儿住他就只能找学校理论,要求退还住宿费了。
宿管老师正忙得焦头烂额,哪儿有时间去管他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大手一挥,就让他随便找个空位置先住着。碰巧我们宿舍有个空床位,所以这厮就心安理得在我们这里落地生根了。
第一天早上天刚亮,我就被老四给扯了起来。
前些天在家各种告别聚会,收拾行装,并且一路风尘地赶到这里,我早已疲惫不堪,眼看还有两天就要军训了,所以赶紧偷空睡个懒觉。
结果梦中麻生希的身影犹在,眼前就浮现出了老四这张沧桑猥琐的大脸。我顿时勃然大怒,刚要痛下杀手教训这厮一番时,老四却对着我神秘一笑,猥琐地朝阳台一指,示意我跟他过去。
我犹豫着把手放下,走到窗台向对面一看,顿时气血上涌,睡意全无。
只见对面窗台的洗漱间那里有个只穿抹胸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水池边洗着衣服,从我这里恰好可以看到那脖颈和腰腹间的一抹艳白。
那景色太美,我差点就晃瞎了双眼。从此就和这厮引为知己,狼狈为奸。
据老四事后交代,他事先观察好了我们这栋楼的环境,发现我们这边的洗漱间和对面女生宿舍的洗漱间是相对的,于是就想方设法混进了我们宿舍。
至此,老四这厮猥琐不堪,奸诈狡猾的本性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