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薛庭儴的解释,陈坚竟是冷汗如注,久久无法平静。
是被惊的。
未曾想到这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下,竟潜藏着如此大的危机,而他毫无察觉。
同时也是心太乱,他与薛庭儴相交多年,清楚他的性格。他的性格便是,要么不说不做,既然说了,肯定是要做的。
可一旦做了,就是与整个士林为敌。
这是全天下除过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代表着全天下所有的读人。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
为何不言而喻。
“你真的想清楚了”
薛庭儴微微一哂“即使我不提出,陛下也会进行,不过是迟早而已。此事宜早不宜晚,我本命人让外海寻找合适种粮的新大陆,可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要知道,众观各朝各代,但凡推行新政者都”
“都什么”薛庭儴着陈坚,突然一笑“死无全尸,骂名一片,千夫所指,人亡政消,遗臭万年”
他突然叹了一口,道“阿坚,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也挺犹豫的,不然今日也不会与你提起这件事。”
“你可是和老师提过不如问问老师,集思广益,是否能找到两全之法。”陈坚也是有些乱了,才会这么说。
薛庭儴自是知道,他微微的摇了摇头“你别忘了老师身后的那些人。”
是北麓院的人。
当日知晓北麓院坐拥福田乡近半数土地,院中的学生因此受益不少,薛庭儴等人都不以为然。此时想来,北麓院的田地多,附近所居百姓的田地自然会变少,所以羊毛出在羊身上,受苦的还是下面的老百姓。
“庭儴,你还是先缓缓,让我想想。”陈坚道。
“阿坚,其实我今日跟你说这件事,并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只是”薛庭儴苦笑一声,道“来我错了,不该与你说这样,反倒乱了你的心神。”
“庭儴你为何要这么说,难道没当我是朋友,还是”陈坚竟是有些恼了。
薛庭儴忙道“打住打住,你,我不是没把你当做朋友,只是这件事注定是与万万人为敌之事,我不该连累你。这种事我一个人来做就够了,不需要你也搀和进来。”
“我承认我是有些怕了,但我的惧怕不是因为我自己如何,我是怕你”
“好了,阿坚。”薛庭儴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意思我懂,我也明白,你是在担心我。”
他来到窗前,往外去“只是打从我击响了那登闻鼓,就万般皆不由己了。其实我不是圣人,也会为己谋算,趋利避害。包括我现在的想法,也不是那么坚定,只是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试一试吧,也许行呢”
房中陷入一片沉默,陈坚着立在窗前的薛庭儴。
两人相交于野,同窗同师,本应该也是同科,可庭儴的命运总是波折不平,所以最终错过。
一直以来,陈坚都没有把自己当做过真正的状元,每次有人提起陈状元如何,他的心里总会说,若是那个人来,状元不会是陈焕之,而是薛庭儴。
恰恰也是这一次的错过,两人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如今他所走的路,才是一个状元真正该走的路,荣耀、安稳、尊贵、体面,而不是像庭儴一样,每往上爬一步,都必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偶尔在外,听闻有人说薛庭儴年不过而立,便如何如何。
他总是特别容易激动。
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庭儴到底走了怎么样一条路。
孤身一人,呕心沥血,披肝沥胆。
也许之后还要加一个,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值吗”寂静中,他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嗓音。
近些年陈坚虽默默无闻,但也一直着,知道薛庭儴被从广州召回的原因。这便是作为一个臣子最大的悲哀,要么随波逐流,要么标新立异,可标新立异的同时又怕犯了帝王的忌讳。
薛庭儴蹙起了长眉,摇了摇头“我不知。可我知道,值不值,不是他人说,而是自己。”
突然,他朗笑一声“罢,这话题太沉重了,且我也不是当下就会打算去做。咱们还是说些别的,也许我念头一转,心思就变了呢”
“好。”其实陈坚现在心情也挺复杂的。
一直到下午,薛庭儴才带着妻女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