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好过你干喝酒吧。”周小韶将威化往方乐面前推了推。
方乐不说话了,盯着威化看了半天,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周小韶心里惦记着火上煮着的花生米,回身去了厨房。
当花生米煮好之后,周小韶倒掉锅里的热水,拿凉水把花生米给冲了一下。然后她找了个小盆,把煮好的花生米一股脑全都倒进了小盆里,抱着小盆出了厨房。
“煮好了。”周小韶走到小方桌旁边,将花生米放在了桌上。她回身将专属小椅子拿过来,还没坐下,就看见原先放过来的威化,已经被方乐吃了大半。
“你这么喜欢威化饼干?我还有,要吗?”
方乐顿住,手里捏着一片吃了一半的威化,回过神来看向周小韶。他脸上带着红晕,眼里湿漉漉的,一个面上带着沧桑的中年汉子,此时竟显出一丝孩童般的迷茫。
“啊,这么多啊。”方乐看着桌上的一小盆盐水花生:“多少钱?”
“不要你钱,我请你。”周小韶坐下来,伸手去摸了个花生开始剥:“叔叔,你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方乐似乎真的有些醉了,他也没有拒绝周小韶,只笑了笑:“那谢谢你了,不过你这么卖东西,店老板不会怪你吗?”
周小韶摇摇头:“没事,老板会怪我的。”
方乐似乎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家店你父母开的?店老板是你爸爸?”
周小韶乐了,不过脸上没显出来:“不是,我爸爸几年前去世了。”
方乐恍惚了一下,伸手拿过酒瓶子,晃晃悠悠往小酒盅里倒了杯酒,一仰头又往肚子里灌了一杯:“这么说,小姑娘,咱俩还挺有缘的。我爸也死了,死了好几年了。”
周小韶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方乐的父亲去世了,而且还是一个缉毒英雄,壮烈之后还被追封了烈士。只是,这个烈士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对得起他的警徽——却唯独对不起他的家庭,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甚至,在他死后这么多年,他的儿子依旧不能原谅他,甚至恨他恨到了连做梦,都不愿意正眼看他一眼的地步。
周小韶几乎对方乐产生了一丝歉意,若不是连续几天晚上他都做梦梦到父亲,他恐怕也不会这么憔悴吧。
“是吗,那咱俩喝一杯吧。”周小韶说着,回厨房拿了个酒杯子,放在了桌上:“我请你吃饼干花生,你请我喝酒,挺公平,对吧?”
方乐看了看还剩一半的酒,又朝周小韶笑:“你看起不大,能喝酒吗?”
周小韶:“怎么不能?我喝酒还是我爸教我的呢。”
方乐嗤嗤嗤开始笑:“……我第一次喝酒,也是我爸教的。你看,又巧了。”
方乐给周小韶倒了杯酒,两人聊了起来。在方乐的梦里,周小韶看到的他,可此时喝得微醺,憨厚又朴实的中年男人完全不一样。面前这个剥着花生,平静谈论起自己与父亲往事的男人,几乎与他梦中不听,不看,全然排斥怒不可遏的模样完全相反。
周小韶一边听着,一边剥花生米吃。
“我爸也喜欢给我买威化。”方乐又捏起一片威化饼干说道:“二三十年前,那时候没有啥超市,威化也挺稀罕的。当时只有镇中心的商店里有卖,每个礼拜五,他就骑着他的二八大杠,从单位先骑到镇中心的商店,买了威化回来带给我吃。”
周小韶回忆起名单上方乐的家庭住址,那确实是一个地级市周边的小镇子,二三十年前来说,应该不算发达。
“后来,他说有个机会,他想去争取一下。那时候我妈也没有反对,我更是还小,根本不懂事。我记得那时候,他调动报告被批准了,回家休息三天。就是那时候,他教我喝的酒。”
“那三天,家里挺沉闷的,我那时候才四年级,也不懂我爸妈为什么这么沉默。吃饭的时候,我爸让我妈给我也拿个杯子,亲手给我倒了三分之一杯的酒。他跟我说:‘儿子,我不在家,家里你就是男子汉。要照顾妈妈,要顶天立地。’”方乐说着,好像陷入了回忆一般,给手里捏着酒盅,眯着眼看向面前的虚无:“那杯酒,是他敬的我,我看着他把酒喝下去,却只会问他要去哪里。调动到新的单位,难道就不回家了吗?还是说,新单位离家远,要一个礼拜,甚至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呢?”
“那时候我哪能想到,他那一走,就根本没回来呢?”
“一年半,他都没回来,只会给家里打钱,偶尔会给妈妈打电话。每次妈妈接到他的电话,都会哭得特别伤心。姥姥姥爷时常过来照顾我,提起他就是一肚子火。一开始说得还不算难听,等他越不回家,姥姥姥爷就说得越难听,最后骂得时候咬牙切齿,却又要压低了声音不让妈妈听见。啧,我都替我姥姥憋得慌。”
方乐说到这里,忽然乐不可支,好像想起了当时姥姥的表情一般,都着身子抹掉一点泪。
“你说我爸可恶吗?后来我想想,其实也并不可恶啊?男人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让老婆儿子过得好点儿,又或者,为了更伟大一点儿的东西——而去奋斗,这有错吗?并没有……可结果却是错了。”